无处告别的时代弃儿 ——评《一个男人的城市攻坚战》 《一个男人的城市攻坚战》故事不算复杂,描写农家子弟赵横日因考上大学而离开家乡,来到了繁华的大都市岛城。因为自小在农村长大,除了学习成绩出众,此外别无长技,在课外生活丰富多彩的大学里,他不会唱歌、不会打球、不懂时尚为何物,被来自城市的同学们视为异类,更与富二代同学郝伟产生了矛盾,第一次和郝伟打架使他得到了留校察看的处分,第二次动手则葬送了他的大学生涯,被学校开除,户口也被打回原籍。赵横日原本前程似锦的美好人生,顷刻如坠阿鼻地狱,并且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他的人生之路将是一片难以泅渡的死海,一个暗无天日的深渊。然而,上帝关闭一扇门的同时,会打开一扇窗。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赵横日寄身于小酒吧,疯狂投简历,终于得到了魔法盒子广告公司业务员的工作机会,并凭借着勤奋和努力,成功地从业务员转任他心仪已久的文案策划一职,几经沉浮,做到高级文案并成为公司的核心骨干,也收获了真正属于他的爱情,完成了一次艰难的自我救赎。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赵横日这个农家子弟的城市化过程历经血与火的洗礼之后,最终破茧化蝶,凤凰涅槃。结局看似圆满,但过程的辛酸、无助、彷徨,甚而是无所不在的崩溃,不是身临其境,谁能体察那个孤苦无依的农村孩子暗夜渗血的深重内伤?郁达夫说过,每一本小说都是作者的自传体。关三不是卫慧和木子美,不是靠身体和经验写作的作者,他虚构故事的能力同样出色,但我以为,没有尝过那种切肤之痛,是写不出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慌和致人死命的绝望的。金庸在《倚天屠龙记》的后记里写道:“然而,张三丰见到张翠山自刎时的悲痛,谢逊听到张无忌死讯时的伤心,书中写得太也肤浅了,真实人生中不是这样的。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写下这段文字的几个月前,金庸年仅18岁的儿子在美国上吊自杀。他在写倚天屠龙记的时候,因为不曾体会,写不出那种悲痛欲绝,直到后记里才表露无遗。我有过和小说主人公赵横日同样惨痛的人生经历,所以明白他的痛苦和无望;我也写过几本不成器的小书,因而明白关三的用心之苦,以及,写作者触及旧事时刨开伤疤、剜出血肉的痛彻心扉。 《一个男人的城市攻坚战》触及到中国近代文学一个讳莫如深的母题:乡村文明的全面溃败和城市文明的野蛮生长。六七十年代出生的文学爱好者,大多是读贾平凹、路遥、梁晓声、王小波、余华、张贤亮、莫言这批文坛长辈的作品长大的,这些前辈是那个时代占据主流文学载体的代表作家,是六七十年代生人的主要精神食粮提供者,他们书写的对象,毫无例外是那个广阔天地——农村。而到了以GDP为中心的年代,城市化建设的加速度越来越快,所有的农民都争先恐后地往城市里扎,使得田地干涸,乡间野草丛生,乡村文明的衰落已无可避免。而城市,像一头能量巨大的魔兽,集中了教育、医疗、娱乐、就业等最好的资源,向所有人展示它无所不能的力量和魔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乡村文明打得溃不成军。所有人都向往城市,没有人再迷恋质朴自然的乡土,就连梁晓声当年说过的“最美好的爱情,只发生在农村”现在看来也成了一句笑话。如今,走红的是韩寒、郭敬明、安妮宝贝、慕容雪村、李可、张小娴——这些作家是城市文学的佼佼者,同时也是这个时代文学的风向标,他们所描绘的以城市为生活背景的作品,迎合了这个时代的审美趣味和阅读品位,因而能大红大紫,而乡土文学,在城市文学的围追堵截之下,日渐式微,离主流文学阵营越来越远。 《攻坚战》里的主人公赵横日,这个名字本身就带有悲剧色彩,“横日”二字,正如慕容老贼所说,他想日的不是姑娘,而是这个世界。并且还要横着日。有一个这样的名字,不命运多舛才是怪事。名字起得不好也就算了,他的性格还特别的要强,这就造成了他日后的坎坷命运几乎无法幸免——要是你这样理解,就大错特错了。亨廷顿在他的扛鼎之作《大趋势》里说过,不同文明之间的对垒和冲突是引发未来政治灾难和种族矛盾的主要导火索。造成赵横日悲惨际遇的根本原因,在于乡村文明和城市文明的对垒和严重冲突。赵横日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在农村的无涯世界里,上山捕雀、下河摸鱼,树林里捉知了、河边钓小虾,摘果赶牛,都能得到极大的快乐。那是一种来自人和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简单纯粹的快乐,他的快乐和美好记忆全部源自农村。可是当他一头扎进城市这头魔兽的怀抱,他发现,城里人获得快乐和满足的途径与他完全不同:城里人会弹吉他、看足球叹世界杯、打篮球谈NBA,穿阿迪耐克用香奈儿艾尔媚,戴劳力士百达翡丽,出入则奔驰宝马,而这一切,对赵横日来说,不仅是陌生,甚至是全然的未知,这就是来自乡村的赵横日与岛城及他所在的大学格格不入的根本原因,没有郝伟,也会有张伟王伟跳出来,与乡村文明熏陶长大的赵横日形成冲突。 当年令九州振动的马加爵,在他举起铁锤对准同室室友后脑勺的那一刻,他一定耻恨自己的出身,如果不是出生在农村,贫穷根本不足以成为阻碍他与大学同学发展友谊的屏障,是城市文明养育的城市人那种强烈的优越感和对农村同学的轻蔑,是乡村文明在城市文明面前的卑微和弱小,使他骄傲又自尊的心灵再也无法承受那种刻骨的轻薄,他咬咬牙,终于狠心地把手中的铁锤砸了下去,并且是狠狠的,满带仇恨和雪耻的快感,一下又一下。赵横日在向郝伟挥起拳头的一刹那,心中所想,大概与马加爵无二。不同的是,赵横日比马加爵具有更强的自律和更好的教养,他深知不能一错再错,并且赵横日得到那么多关心爱护他的学友长辈的帮助:张落雪、周肇峰、陈总、唐木……他本不是朽木,当他放下自身的尊严和骄傲,勇敢地迎接城市文明的洗礼这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之后,他终于可以很man地挺起胸膛,像一颗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这个城市的版图上。但我知道,在那一刻,背对着我们的赵横日一定凝望着那片生养他的故土,对着那个赤脚光膀、被时代所遗弃的孩子,泪流满面,深情告别。 路过天涯 二〇一一年十月十一日于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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