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现实 顽固且陈旧的观念 经过相对论、现象学乃至语言学转向洗礼的当代人文学科的从业人员,都会明白一个新的常识,即,面对实在世界,不存在某种绝对正确和客观唯一的观察,因为观察者所处的位置、时间及其采取的观察方式,都会参与并影响到观察结果的生成。甚至,早在纳尔逊·古德曼提出多种世界的构想和物理学界有关平行宇宙的讨论之前,所谓“不存在一个普遍适用的可供反映的世界真相”,在自尼采以后的现代艺术家那里,也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毕加索看到的世界不同于莫奈,瓦莱里眼中的现实也不同于昆德拉,他们彼此不是一个纠正、颠覆和取代的关系,而是无尽的填补、吸纳和扩展。但事实上,我们许多小说家至今在谈到“现实”的时候,他们的观念依旧像19世纪的唯物论者那般古旧天真,同时又欠缺一种洋溢在当年唯物论者身上的强劲乐观。对他们而言,现实就是外在于自身且难以改变的客观存在,他们可以像化学分析师提取样本一样提取一小块客观现实加以批判,无论这个样本是来自个人体验、耳目所见抑或媒体新闻,对他们而言并无区别,就像长江和黄河里的水从分子结构表达式的角度并无区别一样。 这种针对现实的顽固且陈旧的观念,也影响到他们对于历史的判断。在他们那里,历史要么依旧是某种本体论中的庞然大物,被一目了然的假象和谎言遮蔽,急切等待着有人(主要是小说家)来发掘它本质上的真面目;要么,就庸俗化成某种简单的黑白颠覆后的灰色叙事游戏。而自海登·怀特以来当代历史哲学领域涌现的种种反思、变化与探索,虽然早已译介到国内,但严格来讲,除了几个名词术语,似乎也与我们这些小说家并无太大关系。 于是,从上世纪80年代到新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中国人文领域在这30多年来发生的一个变化在于,严肃知识分子和小说家竟然渐渐成为井水不犯河水的两种人。而正是这样一批对时代现有智识很是隔膜的小说家,却迫切地想通过小说,来为这个时代立言,想写出有关这个时代的史诗。 于是,我们看到有小说家理直气壮地宣称看不懂翁贝托·埃科的《傅科摆》,因为里面涉及了一些简单的计算机和物理学常识,就视之为“天书”,但讽刺的是,《傅科摆》在国外一直是作为畅销小说存在;我们看到有小说家抱团引刚刚去世的马尔克斯为知己,但按照某位批评家的犀利说法,老马不过是在中国掀起了两场有关“许多年之后”的造句运动,一场在他生前,一场在死后;我们看到,有小说家操持着中学生抒情作文般的幼稚文体,却宣称自己对于语言精雕细琢,有小说家写宗教题材不懂宗教、写高校题材不懂学问、写“文革”题材不懂政治,有小说家开始无限怀念所谓“文学黄金年代”的80年代……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