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937年增订本残稿之分析 对于1937年增订本全本的合璧,先生曾抱有很大期待。《大纲》自序:“承朋友们的好意,要我把这部书出版,我总是迟疑。我想待第三稿的下半部收回以后,全部付印,因此又迁延了若干时日。事实终于显然了,我的大部的书籍和手写的稿件都没有收回的希望。所以最后决定把第三稿的上半部和第二稿的下半部并合,略加校定,这便是这部《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的前身。”这是1944年的表述,这时抗日战争在最后决战时期,战争何时结束正未可期。1946年6月从重庆回南京途中经过武汉时,曾“顺便去武汉大学看看老朋友和寄在武汉的三只大木箱”,木箱装的是书和文稿。(《朱东润自传》第306页) 近期查检先生遗稿,发现有一叠大蓝格毛边稿纸抄写的书稿,经鉴别应该就是先生1937年《讲义》增订本的部分残稿。残稿首有目录一纸,正反两面抄写,经核对,其前三十四章与《大纲》前三十四章全合,其后四十二章目录,应即遗失的后半部的目录,惟缺写最末《曾国藩》、《陈廷焯》二目。正文则自第六十章末节“竹垞又有《寄查德尹编修书》”始,至全书之末。残稿采取以1933年本剪贴增写的方式,其中改动较多者,均就蓝格毛边稿纸上粘贴增写,若改动不多者,则仍改动于1933年本散页上。所存为蓝格毛边稿纸十六页,两面书写;1933年本散页增订稿四十五页,每页亦各分两面。总字数约八万字。残稿上已经作有部分付排的说明。应属即将完成的增订本最后部分,但仍稍存一些仓卒的痕迹。我比较倾向的判断,是先生此次修订,为逐次完成付排者。很可能在1937年末学期结束时,上半部校样已经排出,故得取到携归以阅正,第二部分已经交稿付排,故原稿未得保存。最后部分已经接近完成,尚未及付排,故得以保存。 以残稿本与1933年本《讲义》比读,可以见到如叶燮、金人瑞、李渔、方苞、姚鼐、纪昀、赵翼、章学诚、阮元、陈廷焯诸家改动较少,或仅改订误字,润饰文意。而于王士禛、吴乔、沈德潜、袁枚、刘大櫆、曾国藩诸家改动甚大,《清初论词诸家》则几乎全部重写。另新增郭麐、翁方纲、包世臣诸人的论述。 残稿本于1933年本《讲义》改动较大部分诸家,皆清代文论之大节所在。其中大多有补充文献之增加,于各家之批评亦多增新说。如王士禛,即增写“渔洋论诗,好言神韵,后人直揭其说,以为出于明人之言格调。今以渔洋之论明诗者列之于次,其渊源所出,盖可知也”。“渔洋之诗,时人亦有谓其祧唐而祖宋者,见施闰章《渔洋山人续集序》。实则渔洋之论,前后数变,知乎此,于渔洋之所以论唐说宋者,得其故矣。”“渔洋论诗言三昧,又言神韵。三昧二字,不可定执,神韵一语,稍落迹象。至于诠释神韵,则有清远之意,此更为粗迹矣。”皆体会有得,可补前说之未及。再如《吴乔》,改动也很大,增加“修龄论唐宋明之别,以为在赋比兴之间”,“谓杜诗无可学之理”,李杜后“能别开生面自成一家者”为韩退之、李义山诸节。《袁枚》章则增加“随园论诗言性情,与诚斋之说合,然其立论有与诚斋异者”一段。《曾国藩》一章,则增加“曾氏持论主骈散相通”、“姚、曾论文同主阴阳刚柔之说”等内容。《沈德潜》章于其诗教说亦有很大增补,则与先生在1934年12月《珞珈》二卷四期发表《诗教》一文表达的见解有关。 《清初论词诸家》,1933年本述邹祇谟、彭孙遹、刘体仁、厉鹗四家,残稿本增至八家。1933年本初述云间宋征璧(字尚木)之论,残稿本改为第一家,引其说后增按断云:“尚木此论。颇为渔洋等所不满,论词之风气一变。然渔洋等虽言南宋,未能有所宗主,去真知灼见者尚隔一层。其所自作,亦多高自期许,互相神圣,后人未能信也。”以渔洋为第二家,仍录批评云间二语,另增评南渡诸家一节。其次仍为邹祇谟、彭孙遹、刘体仁,内容不变。其六为朱彝尊,将原述朱诗文论述末一节挪至此,改写评语云:“大要浙派所宗,在于姜、张,间及中仙。竹垞同时诸人如龚翔麟之《柘西精舍词序》、李符之《红藕庄词序》,其言皆可考也。”其七为厉鹗。以郭麐为殿,则完全新写,全录如下: 郭麐,吴江人,字祥伯,号频伽,嘉庆间贡生,有《灵芬馆词话》。频伽尝作《词品》,自序云:“余少耽倚声,为之未暇工也。中年忧患交迫,廓落尠欢,用复以此陶写,入之稍深,遂习玩百家,博涉众趣,虽曰小道,居然非粗鄙可了。因弄墨馀闲,仿表圣《诗品》,为之标举风华,发明逸态。”共得《幽秀》、《高超》、《雄放》、《委曲》、《清脆》、《神韵》、《感慨》、《奇丽》、《含蓄》、《逋峭》、《秾艳》、《名隽》十二则。其后杨夔生有《续词品》,亦频伽之亚也。《灵芬馆词话》论古来词派云:“词之为体,大略有四。风流华美,浑然天成,如美人临妆,却扇一顾,《花间》诸人是也,晏元献、欧阳永叔诸人继之。施朱傅粉,学步习容,如宫女题红,含情幽艳,秦、周、贺、晁诸人是也,柳七则靡曼近俗矣。姜、张诸子一洗华靡,独标清绮,如瘦石孤花,清笙幽磬,入其境者,疑有仙灵,闻其声者,人人自远,梦窗、竹窗,或扬或沿,皆有新隽,词之能事备矣。至东坡以横绝一代之才,凌厉一世之气,间作倚声,意若不屑,雄词高唱,别为一宗,辛、刘则粗豪太甚矣。其余么弦孤韵,时亦可喜,溯其派别,不岀四者。” 新写部分另有翁方纲、包世臣等。翁方纲附王士禛后,阐发其“神韵之说,出于格调”之见解。包世臣附恽敬后,录其《与杨季子论文书》谓“斥离事与理而虚言道者之无当”,录《再与杨季子书》,“论选学与八家,尤足以通二者之藩而得其窽要”,又录其摘抄韩、吕二子题词,以见其“起诸子以救文弊”。凡此皆见先生于清代文学批评之补充。 残稿目录阮元下增焦循,复圈去。对焦循,1961年讲义有论述,可以作为此时斟酌之补充,引如下: 焦循是清中期的一位经学家,但是他对于一般文学,尤其是戏曲,有他特到的成就。所著《剧说》及《花部农谈》都收入《戏曲论著集成》。因为他是对于一般文学的发展有所认识,所以在《易作籥录》发“一代有一代之胜”的主张:“夫一代有一代之所胜,舍其所胜以就其所不胜,皆寄人篱下者耳。余尝欲自楚辞以下,至明八股,撰为一集,汉则专取其赋,魏晋六朝至隋则专录其五言诗,唐则专录其律诗,宋专录其词,元专录其曲,明专录其八股,一代还其一代之所胜。”《花部农谈》是一部特出的叙述。清朝中叶,两淮盐务例备雅、花两部,以备大戏。雅部指昆山腔,这是当时的正统;花部为京腔、秦腔、弋阳腔、梆子腔、罗罗腔、二簧调,统谓之乱弹。这是当时的地方戏,不能和昆腔取得同等地位的。焦循自序说:“犁园共尚吴音。花部者,其曲文俚质,共称为乱弹者也,乃余独好之。盖吴音繁缛,其曲虽极谐于律,而听者使未覩其本文,无不茫然不知所谓。其《琵琶》、《杀狗》、《邯郸梦》《一捧雪》十数本外,多男女猥亵,如《西楼》《红梨》之类,殊无足观。花部原本于元剧,其事多忠孝节义,足以动人;其词直质,虽妇孺亦能解;其音慷慨,血气为之动荡。郭外各村于二八月间,递相演唱,农叟渔父聚以为欢,由来久矣。”焦循对于戏剧,和王骥德、李渔以作家身分加以评论者不同。但是从这篇序里,我们可以看到三点:一、重视地方戏。二、重视元剧富于社会意义的传统。三、对于男女猥亵的戏曲,有所不满。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