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方苞有关桐城派古文的理论虽然见诸很多文章,但沈廷芳《书方望溪先生传后》中引录方苞的一节论述古文的话语不仅时代较早,而且正面提出了“义法说”和“雅洁”说,具有一定的纲领意义。方苞以“破”带“立”,对吴越间遗老或杂小说、或沿翰林旧体的创作风气进行了批评,提出学行与文章并重,反对将语体与文体错杂而带来的文体变异。方苞以儒家思想和唐宋古文为古文文体本位,立论既有时代背景,也有理论高度,对于桐城文派的最终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 【作者简介】石雷,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桐城派的古文理论素来受到关注,其影响也一直绵延至民国而流风不息。何以一个古文流派具有如此大的生命力?何以在重重阻力中曲折发展的桐城派能够引领一个时代的古文创作风气?这里面除了作为流派具备自足的理论体系之外,也与这一流派在兼容中能自立面目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作为桐城派的先驱人物,方苞不仅有着一种自觉的为古文开宗立派的意识,而且他充分意识到在开立宗派过程中必然会遇到许多尖锐的问题,他的许多理论都是兼具破与立两者的,当然如何从“破”中吸取合理的成分,如何在“立”中不割裂传统的因子,方苞对此都有相当充分的考虑。正是因为这种来自传统与现实的双重背景,以及将古文理论建立在破与立的合理调配中,所以其奠基的理论才能不断被丰富和发展。本文即结合文学史背景扼要分析其理论肇端之情形。 一桐城派古文的“纲领” 关于桐城派及其理论的研究,并不是一个新鲜话题,相关的专著或论文数量已是十分可观,相关的文献发掘也应该程度很深了。笔者在阅读有关方苞及其桐城派的文献中,对沈廷芳《书方望溪先生传后》中引录方苞的一节文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类似这种闲谈而出,不必曲意敞开或设防的文字,应该是从方苞心中流出的最真实的思想。这一节师生谈话读来有一种让人动容的思想和艺术魅力: 南宋元明以来,古文义法不讲久矣,吴越间遗老犹放恣,或杂小说,或沿翰林旧体,无一雅洁者。古文中不可入语录中语,魏晋六朝人藻丽俳语,汉赋中板重字法,诗歌中隽语,南北史佻巧语。① 沈廷芳曾从方苞学古文,其古文也有一时之誉,晚年更在粤秀、敬敷等书院讲授古文,是一个学有师承并具备较高创作业绩的古文家。因为他曾侍读方苞左右,耳濡目染,所以对方苞古文的理论体会比较深刻。方苞类似的话其实也散见在不少地方,但沈廷芳的记述不仅集中,而且观点明确,足以代表方苞的义法、雅洁说,有与专门论述、长篇说解不能替代的地方。故各家论说桐城派之义法多引此节文字,良有以也。但此节文字所包含的逻辑脉络以及意义指向却一直没有得到充分的解读。 从字面上来看,这一节话总体是在“破”的基础上来“立”,所以与一般的正面阐说不同,这节文字颇带锐气,对流行文风的批评甚至近于严苛。其所针对的时段指称“南宋元明以来”,是强调文风积弊由来已久,他批评所指,针对的地域是“吴越间”,针对的主要作者群是“遗老”。遗老与清初的特殊时代有关,“遗老”是由明入清的一个士大夫群体。在文学上难以完全摆脱明季的风气。明季小品文盛行,类似小说的传记文比比皆是,公安、竟陵诗文雄踞文坛,这些明季的文学思潮仍被“遗老”不同程度地带到清代而延续着。此外,易代之变,这些“遗老”或顺时而成贰臣,或坚守气节。但无论是哪一种文人,其实都无法回避文字表达的禁忌问题,文字狱成为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利剑,他们作古文,即或有故国之思,也往往隐约其词,或者通过大量用典,将寄托隐藏其中;或者杂用小说家言,在貌似枝蔓旁逸中表露心智。清初吴越间遗老最为集中,故方苞亦集矢于这一地域,而且正如黄宗羲所说“吾越自来不为时风众势所染”②,其强势和特立自然是令人刮目相看。另外的原因是吴越自来是人文荟萃之地,文人数量众多,读书广博,而且性灵洋溢,这才使得用典的“翰林旧体”与尘俗的小说家法,也在这一地域群体中表现得特别充分。与遗老相比,方苞是新朝子民,出生时已是康熙七年(1668),祖籍桐城,也不在吴越之地的范围之内。所以方苞超越了“遗老”的时代和地域,批评起来也就更能客观冷静和不留情面,从而也就具有挑战兴盛已久而且享誉天下的吴越文章的气势和力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