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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李敬泽随感:万卷山移 一篇吟成

http://www.newdu.com 2017-10-14 人民日报海外版 徐小斌 参加讨论


    清理书柜,偶尔翻阅18年前李敬泽赠我的《枕草子》。清少纳言的美丽文字,浮士绘式的封面,已经发黄的内页,似乎叙说着一个时代的逝去——而之后这个时代,这个叫做李敬泽的人,乘一片东西方雨滴融为一体的云朵,冉冉升起。
    世间才华大抵分为两种,一种是专,一种是博。若论前者,庄子曾引孔子之说:“用志不分,乃凝于神”——于是,池水渐黑方有张芝,蕉叶成塚方有智永,“语不惊人死不休,”方才有了杜子美。年深日久,腹有诗书,方才有了李敬泽。
    然而,仅仅如此,又不成其为李敬泽。李敬泽的厉害,在于他不仅专而且博:他大约早已深谙放翁的“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杰交游”,与写文章有何关系?而司马迁却因此“奇文疏荡、颇有奇气”;舞剑与书法有何关系?而张长史见公孙大娘舞剑,“顿悟笔法”。这两件事,说的就是只有“专”到一定程度,才能谈得到博,所谓博大精深4个字的境界,并非那么容易达到,谁都知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可又有几人得知“万卷山移、一篇吟成”的道理?!
    早在上世纪年代,李敬泽的书柜里便堆满了奇珍异宝。从《陶庵梦忆》《玄中记》到《宋元笔记》《石屋续渖》……真正是个包罗万象的世界。书屋主人“守着一盏孤灯,静静地摩挲着文字和词语,世界隐伏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他精心地痛苦地雕琢着自己的感觉和体验,像一个沦落的贵族,醉心于昂贵精美的无用之物;又像一位痴迷的工匠,相信自己能够创造出这个世界上不曾存在之物。”这位痴迷的工匠在静夜中造就了一个东西方文化贯通的世界:不仅有俄罗斯的厚重、法兰西的轻灵、英吉利的雍容、德意志的严谨,更有“汉魏雄浑”“唐人婉壮”;无论是文学的“公安”“竞陵”“桐城”抑或是绘画的“吴门”“云间”“新安”,都逃不脱他精细双眸的追踪、入眼、入心、然后入魂,建立了他自己的风格——无法被任何人复制与淹没的风格——“风格即人”。
    李敬泽在《一世界的热闹,一个人的梦》中写道:“张岱和他的人群见证了‘末世’。他们见证无限的美、无限的繁华、无限的精致复杂,见证了缓缓降临的浩大的宿命。休说是王朝鼎革、人事浮沉,这种宿命的末世感将穿越康乾盛世,结出一朵最美的花,所谓‘阆苑奇葩’:《红楼梦》。《红楼梦》是无数梦的影子,其中有张岱的梦。”然,“张岱真正喜欢的事是:文字。 ”
    读至此处,你自然意会张岱便是作者对自身的指射——入世与出世的自由转换,从阆苑奇葩到末世绝响,内心却只认准了一件事:菩提无相。
    正当你自以为读懂了他的时候,《风中之信》与《无神之颂》,却又进入了另一个不相干的维度,是二次元吗?不是。
    “……他的父亲弓如满月,二十五年,一根弦从未松懈。但是,谁能想到呢?父亲最终还是犯下了一个灾难性的错误。——他怠慢了晋公子重耳。”
    “史书中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过卫,卫文公不礼焉’。就是这羞于出口的‘不礼’最是可怕,它深不可测,埋伏着无法度量的仇恨。……这一生战战兢兢、辛辛苦苦,原来经不住一次‘不礼,天下之大,最得罪不起的竟是陌路之人。”
    ——太经典了!“不礼”,对于一条尚困于沙滩的蛟龙来说,无异于杀戮,因为“不礼”便是杀了内心高贵的人的精神。看到此处,忍不住击节赞叹!最得罪不起的竟是陌路之人,换在今天,就是“你不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这种事情其实狠狠地教训了那些势力小人,那些自以为是、得意忘形的人,然而,于卫文公却是冤枉,无意中的一次疏漏,竟造成了亡国之灾!历史是无数偶然性的组合,然而那些偶然中却隐藏了必然。
    你又以为读懂了他,但是,还是请作者自己谈谈他的文字吧:“人和人、文化和文化、文明和文明之间也这样,过程中充满了误解。但是另一方面,我们要穿过重重误解达到理解。”
    “我们需要更宽阔的视野。现在动不动就是东方中心或者西方中心,这是一种二元对立,并不符合实际。考古发现,人类有文明以来,不同文明间一直在相互交流和影响。面对历史时,要有个庄重的基本态度。逻辑不能相互矛盾。我们这个文明直到明代都是成功的,清代在一定意义上也大获成功,也就是说在五千年历史中,绝大部分时间是领先于世界的。”
    “今日说丝绸之路,‘一带一路’,中亚草原历史和内亚历史,都无法绕过斯文·赫定和伯希和乃至斯坦因这些人。他们干了一些掠夺文物的事情,但也确实促进了我们对历史的发现和认识。”
    “我当初阅读写作就是因为喜欢,但没想到,本来是在小巷里走路,一不小心走到了大街上。我喜欢的草原史、内亚史、器物史、中西交流、语际书写和笔记小说,这些在90年代末都是偏僻的趣味,现在却变成了在学术和阅读中相当热的话题。”
    ……
    如此这般,我们大概明白了,文本的多样性与复杂性标志着作者内心的丰富程度,正因如此,苏轼有他的“大江东去”,亦有他的“寂寞园林”;辛弃疾有他的“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亦有他的“最喜小儿无赖,溪头臥剥莲蓬”。于是,李敬泽有他的“菩提无相”,亦有他的“怒目金刚”与“无量净好”。
    故世间杰作,可以是“天魔献舞、花雨弥空”(袁枚);亦可是“发纤浓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苏轼);诚如马克思所云:“我,只有构成我的精神个体性的形式。”
    于是这朵祥云飘落尘世,令万卷山移,一篇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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