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写“辽西”系列小说的荆永鸣像个旧时代的女人,摇纺车,打硌纸,纳鞋底,手指戴着一个稍显黑色的黄铜顶针箍,至于究竟是戴在右手还是左手的哪根手指上,全凭审美和感觉。永鸣的这组小说是“慢”的,它与我们这个一切讲究速度和急于求成的时代正好背道而驰。 永鸣带着乡村的记忆走进都市。他19岁之前一直生活在辽西农村,大山的封闭、遮蔽和苍茫,培育了他的韧性、坚强和纯真。少年的他便有了一双善于观察人间百态的眼睛。与此同时,大量富有浓郁地方特色的民间故事,更是培养并助长了他的想象力,对于他后来的小说创作,无疑奠定了良好的基础,这从他的“辽西系列”可以得到证实。如果说辽西农村是永鸣最初的人生课堂,那么后来的煤矿生活,则让他获得了更为宽阔的人生经验。矿工是从事最艰苦的高危职业的人,看透死亡,铸就了这个群体剽悍、坚强、无畏而一往无前的独特性格。作为其中一员,永鸣身上至今仍保留着这种非常可贵的矿工气质。这对于他的文学创作,仍然不失为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上个世纪末期,永鸣从煤矿“漂”到了京城,以开小餐馆谋生,经过一段时间的创业打拼,“在解决了温饱的同时,也灌了一肚子的酸甜苦辣”。至此他便以自身的感受,开始了他的“北京系列”小说的创作,用他独特的语言和腔调,并通过一个外地人的视角,讲述他在都市里的所见所闻和底层百姓的情感经历。 我曾和永鸣有过交流,认为他的“北京系列”是他最好的小说,他自己也比较认同。直到两年前,我偶然读到他以“少年的辽西”为题的农村系列小说,更加对他刮目相看。目前,他的“辽西”系列已发表《坐席》《甜草》《偷瓜》《砸锅》和《远去的喧嚣》等四个短篇和一部中篇。这些作品有的温暖,有的冷峻,虽是童年视角,但质地纯正,体现了作家的自觉意识,生活逻辑与叙事逻辑琴瑟和谐,可谓严丝合缝。这个系列的作品有个特点,就是篇与篇之间相对独立又互为交叉,衔接对应,不禁让人想起舍伍德·安德森的《小城畸人》和奈保尔的《米格尔街》。更可贵的是,在这个系列的作品中,作者没有过分地依赖日常生活经验,他心中有人物、有充分内在性的人物,他的笔触把民族和记忆、国家、“革命”等生死攸关的大事,转化为个体命运和个体灵魂,通过小人物的苦难和喜怒哀乐,展现出一种独特的地域文化,乃至映衬出一个时代的缩影。 《守护者》(《芒种》2017.3)是荆永鸣“辽西”系列小说中的短篇新作。它的情节并不复杂,其核心事件是,朴实、能干的农民刘五斤,在那个贫穷而特殊的年代,因为填不饱肚子而彻夜失眠,于是就在那天夜里,他偷了生产队的玉米。这还不算,为了避嫌而不受怀疑,他又制造了自己丢了枣子的骗局,并让老婆去骂街,故事采用倒叙的方式由此展开。在阅读中我发现,那些好的小说,它的叙述方式和故事可能是简单的,但给人提供的经验却向度多重,不是单一而是多义的,甚至是隐秘的。我觉得,《守护者》这篇小说就具备了这样的特点,它有意无意地揭示了一个普遍的生活命题,甚至是哲学命题。读后不禁令人一顿,继而沉默——这正是我读这篇小说时所感受到的魅力。 在这篇小说中,永鸣以他一贯的幽默笔调从容叙述,一边是散文化的语言叙事,纤细舒缓的细节描写,灵变传神的现场动态,田园牧歌般未被污染的自然风光,宽容厚道的乡土文化;另一边是饥馑年代的人性滑落、破落凋敝、自欺欺人,已被污染的人性德行,作品把多义复杂的人性令人信服地糅合在一起。总之,《守护者》是一篇很“结实”的小说。这种“结实”来自世俗的日常生活,也来自作家对生活的捕捉能力。尤其值得称赞的是,作品中那些带有地域文化色彩的人物,有的虽然设墨不多,却个个鲜活,无论是谨言慎语的人,还是嬉笑怒骂的斗嘴者,每个出场的人物,或男或女,无不生动有趣,给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荆永鸣的小说创作已有三十多年,年轻时,他的乡土书写稍显零散,反映煤矿生活的作品也不是很多。在长达十几年倾注于“北京系列”的创作之后,如今他重新回望故土,打捞记忆,开始了“辽西”系列小说的创作。从目前已经发表的作品看,他这个系列的作品,依然值得我们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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