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李敬泽,许多人都会说他的气场强大。仔细想想,他这个人确实有着与众不同之“气”。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北京,我们几个人在北京学习,经一位老师介绍,得以拜会他。那时的文坛已经有了所谓文学青年进京三件事之类的说法,但我们几人算不上标准的文青,都已博士毕业在大学教书,可是都读过他的不少评论文章,又刚刚读过《小春秋》,一致认为此书乃当代文坛一枚奇异之果,有大寂寞,有大热烈,笔法不凡。而我从西部来,一直关注西部作家,自然读到2009年《废都》再版时他写的那篇代序的《庄之蝶论》,读罢感叹,此文一出,评《废都》难有出其右者。 那是一个初秋的傍晚,几个要“见敬泽”的非标准文青等在那里,一位老师看看手机,说,敬泽说他略迟几分钟到。大家边等边说话。有人说,这人可能又在暴走,他有饭后暴走的习惯。有人接着说,典型的摩羯座,暴走是为了更好地投入工作。三言两语,期待中的人就进来了,穿一身青色休闲服,额头和发际上沁着汗珠,一副刚刚疾行过的样子。他和我们一一握手,然后才入座。和他熟悉的人与他开玩笑说他的星座和暴走,他只一笑,不做任何辩解。他那时已被称作“青年作家教父”,于是,在某种程度上成了被人观察和猜度的对象。我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担心他像传说中的教父一样审视人教导人,也担心遇到教父那种仿佛循循善诱,又仿佛站在某个高地上的人。好在他没有。他只是喝茶,抽烟。烟是普通的香烟,并不是传说中的烟斗。再想想,也没有见他标志性的围巾。他很少讲话,更多的时间在听大家说,但他会在某个时刻将大家的话题引向深入。偶尔,他也和大家开玩笑,但这个时候他仍然是严肃的样子,大家笑,他不笑。后来,我做了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客座研究员,研讨会上只要他在,大家说话就不由更慎重一些。一次读书会上,一个作家说他不敢与李敬泽离得太近,那样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压力。我想,这个作家感受到的应该是李敬泽的天然之气,沉静,肃然。 都说李敬泽有才气,好像他做什么事情都能沉浸其中,并有自己的收获。然而,每每有人说他有才气时,他会一脸严肃地告诉对方,有才不是什么好事,是一种病。以至于有位青年批评家专门撰文写他的“才子病”。确实,他从小就才气外现,曾是河北省高考文科状元,进入北大读书,学的是中文,读的书却不限于中文,用他自己的话讲,杂。与此相关,他的文章也是无“绕”不欢,“绕”的前提是读书的博与杂,思维的活跃与缜密。他读经论道写史都自成一家,文字中散发着浓浓的才子气。他会从全新的视角对一些已成定论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进行书写,当然,前提是对大量的历史著作与相关文献和资料的阅读与思考。可见,才气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来自家学,来自长期的阅读、思考与写作。 要感受一个人的气场,读他的文字最重要。在当代文坛上,李敬泽最与众不同的地方不是他的才气,而是一种来自中国传统深处的“文”气。《小春秋》出版后,被评价为锦心绣口解读传统经典,开启国学新实力阅读的力作。李敬泽的兴趣广,除了喜读古书外,弹古琴、练书法,这些好像成了他是文人的有力证据——不但是文人,还有复古倾向。然而,这些只是生活方式,而非真正的复古。 在李敬泽,“文”气的最大体现是在文字上。他写的内容主要还是以历史为主,《小春秋》如此,《青鸟故事集》也是如此。《青鸟故事集》引起争议的是它的文体,与其说它是散文集,不如说它是一部小说。小说的主人公是历史上那些穿梭于东西方之间传递文明的人,史料中只有这些人的一些基本信息,他们的遭遇和内心则完全靠作家想象。而李敬泽也因此书由“青年文学教父”变成了“新锐作家青鸟君”,这样说的原因一方面当然是书中的人物,他们是人类不同文明交流和传递的青鸟;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则是,李敬泽在书中极力地隐去自己,像一只返身向古的巨大青鸟,力图以自己的创作重返中国传统之“文”,这是中国文明和文学的根柢,也是李敬泽写作的根柢,是他的文字“文”气十足的原因。这个“文”不受现代文体划分的限制,它既是道,也是器。它藏在《庄子》《战国策》《左传》和《史记》之中,也藏在《太平广记》等中国古代笔记小说之中。“文”包含着认识和表现的自由,意味着当下时代“与古为新”的可能性。 李敬泽说,他一直想写一本《春秋名人传》,如果写成,这必将是一本有“气”之书。我想知道的是,在写史写人见心间,又会有什么新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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