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晓苏的短篇小说是熟悉的,他近年来所发表的短篇小说,凡是碰到我眼上的,我都会看一看。有外国作家把短篇小说说成是一种礼貌性的文体,这是从阅读一个短篇无须占用人们多少时间的意义上说的。我读别的作家的短篇小说,是抱着欣赏和学习的态度去读。沈从文说过,他的每一篇作品都是习作,他一直在学习。一个作家要持续写作,肯定要不断学习。其中包括向生活、传统、经典、外国作家学习,也包括向同行和年轻作家学习。当然了,学习的同时也会有一些挑剔。不是故意要挑剔,作为一个也操作小说的作者,不知不觉间就挑剔起来。其实,挑剔也是一种学习,有挑剔才有学习,说不定挑剔是一种更好的学习。 我感觉,晓苏已经和短篇小说融为一体,不分你我。晓苏的短篇小说是晓苏的组成部分,晓苏也是他的短篇小说的组成部分。或者干脆说,晓苏的短篇小说就是晓苏,晓苏把自己变成了自己的短篇小说。比如我们观看乒乓球比赛的顶级赛事,看高手与高手过招,常常会禁不住为一些好球叫好,甚至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知道那样精彩的球是怎样打出来的。转播比赛的评论员解释说,因为运动员的长期刻苦训练,才实现了人球合一,人就是球,球就是人,打起球来才能得心应手,随心所欲。运动员从场上下来,也会有记者靠上去提问,某个高难度的球是怎样回过去的,当时是怎样想的?运动员会说,他也不知道,他当时什么都没有想,也来不及想。能把球回过去,靠的是本能的反应,是下意识的动作。通过这样的比方,我们差不多就明白了,写短篇小说和打乒乓球几乎有着同样的道理。无技巧的境界是从有技巧来的,本能的反应是长期实践的结果,神来之笔是在艰苦劳动的基础上产生的。 回过头看晓苏的《最后一次卖糖》《养驴的女人》《酒疯子》《传染记》等“油菜坡”系列小说,浑然天成之中,我们都能看出作家的本能所发挥的作用。这个本能是综合性的,其中有心理本能、情感本能、语言本能,还有肌体和器官本能。在行进般的写作过程中,之所以用这个细节,不用那个细节;一句话这么说,不是那么说;选择这个字眼儿,而不是那个字眼儿,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本能性的选择。当然了,这里所说的本能,不是所谓生来就有的能力,指的是天生的倾向性,以及对某些事物特别敏感,经过后天的学习、锻炼,才形成的能力。本能里面有天赋的成分,但天赋不等于本能,要形成本能,还必须有“地赋”的参与和支持。还拿打乒乓球作比,仅仅有打球的天赋肯定是不够的,没有从小就开始的日复一日的训练,不付出大量的汗水,绝对不会人球合一,不会成为乒乓高手。 别看晓苏写了这么多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其实他只是一个业余作者,他的本职工作是在大学里教书。他一边忙里偷闲写小说,一边还要拿出主要精力研究小说,并给他的学生讲小说。晓苏遍览古今中外的好小说,从理性上,他太知道什么样的小说是好小说了。同样是在理性上,他也知道怎样才能写出好小说。我在前面说本能,这里又说理性,前后是不是有一些矛盾呢?一点儿都不矛盾。我们写每一篇小说,都要有思路的引导。我们每完成一篇小说,都是理性结出的果实。理性的强弱,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小说品质的高下。那么理性是从哪里来的呢,当然是来自感性。从感性到理性,理性整理着感性,又升华着感性,二者深度融合,变成心灵化的东西,就形成了本能。所谓觉悟,也是这个意思。从觉到悟,从悟再到觉,觉和悟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才叫觉悟。 问题在于,我们知道了什么样的小说是好小说,也知道了怎样才能写出好小说,却不能保证写出来的小说一定就是好小说,不能保证每一篇小说都是上乘之作。小说不是好伺候的,你对她稍有疏忽,一点儿伺候得不到位,或伺候得过了头,她就有可能给你找一点儿别扭。小说最要不得别扭,全篇如果有一点儿别扭,就说不上自然、完美。小说让人烦恼的地方在这里,她的魅力也是在这里。最近我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了几句话:小说写了40多年,我现在是怎么写都行,怎么写都不行。说怎么写都行,是说我不管怎么写,都不失为一篇小说;说怎么写都不行呢,是觉得什么样的路子都被人走过了,什么样的方法都被人用过了,很难写出新的花样儿来,写出来的新作总是不能让自己完全满意。有时想标一点儿新,立一点儿异,却露出了炫技和制造的痕迹。我想我所遇到的问题晓苏也会遇到,让我们继续努力,在写作中学习写作,在不断学习中克服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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