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晓军和杨丽萍的《快递中国》敏锐而精准地捕捉到两个发展时段的背景:一个是1993年中国民营经济起步阶段,一个是21世纪新媒介语境下电子商务的迅猛发展期。中国当代史上这两个划时代的时间点决定了中国民间快递业的运命:前者催生了中国民间快递业的破土;后者则借助新媒介的力量,使草根阶层释放出巨大的生命活力,以锐不可当之势,与传统快递业形成良性有序竞争。中国快递业发展史上很多的秘密都隐藏在这里。新媒介不仅是一种载体,还是一种生产力,它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关系。朱晓军凭借自己的历史敏感和现实敏感,对此作了精准的再现与剖析。 同时,作品也显示出强烈的历史感。桐庐是中国快递业的发源地和大本营,桐庐的文化和历史,也反映出中国农民的文化变迁和历史变迁。桐庐县的聂腾飞、陈德军、赖梅松、喻渭蛟所书写的快递业小史,既是一种崭新的时代现场,又扎根地理文化岩层之中。传统文化中的“仁、义、礼、智、信”等文化观念与今天吃苦耐劳、脚踏实地、勇于创新的浙江精神,具有内在相通的历史逻辑。 人们对报告文学的理解往往过于简单化,认为报告文学是一种介于新闻报道和文学作品之间的文学样式,是用文学手段处理新闻题材的一种文体。在一般人的眼里,其“文学性”又被简单化地理解为文学手法,而没有视为文学自身的属性。文学性只是“文学手法”吗?报告文学的“核心”究竟是“新闻性”还是“文学性”?事实上,文学性的要义不是具体的手法和手段,而是文学所蕴含的文学理性和对于“人”的关切。高尔基说“文学是人学”,报告文学也要把“人的命运”放在重要位置。朱晓军这部《快递中国》之所以具有丰富的艺术魅力,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对于人的命运的观照而洋溢的人文关怀。赖梅松祖祖辈辈是没有文化的农民。初中时代的赖梅松在80多人的班级里名列第2名,中考时却以3.5分之差落榜。赖梅松不得不为了家庭生计而辍学,那无法交付的200元学费就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赖梅松的经历,也是整个农民阶层命运的缩影。这群探索民间快递出路的先行者和中坚力量,都是在民间底层滚打摸爬中长大,他们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敢于挣脱现实束缚,为改变自身命运和农民命运而不懈努力。把赖梅松跟联邦公司创始人弗雷德里克·w·史密斯做一个简单比较,作品的命运意识就更明显了。朱晓军在书中写道:“人生下来就不平等,有的人离罗马很远,有的人离罗马很近,还有的人生在了罗马。”如果说赖梅松的“中国梦”是从大山里酝酿的,那么,史密斯则是天空里的追梦人。他是一个疯狂的冒险家,1965年在耶鲁大学攻读政治经济学。他先知先觉地做出判断——未来计算机主导的商业物流必将取代传统物流——然后决断地创办航空快运。同样是胸怀梦想的年轻人,一个蛰伏贫瘠的大山,祖祖辈辈是农民;一个拥有良好的高等教育,出身美国田纳西州孟菲斯城的运输世家。这样一对比,则更凸显出命运的残酷与中国底层命运的坚韧。 这些草根底层之所以能够成功,在于“草根文化”蓬勃葱郁的生命力。正是文化,这种带有强烈的地域特性的文化成就了“三通一达”。他们的成功不是由于高级精英的顶层设计和规划,而只是源于朴素的生活信念和吃苦耐劳的品质,一步一步成为善于经营与管理的农民企业家。这种文化可以概括为“草根文化”。草根文化,既接续了传统文化中的“仁、 义、 礼、 智、 信”,体现了家族文化和宗族文化,同时也包含了底层天然形成的情义江湖、精诚互助等民间文化,书中的家庭伦理和孝心亲情读来令人动容,既彰显出传统美德的延续,又显示出新农村建设中的道德型塑。 朱晓军这部《快递中国》显示出报告文学的文体品格——鲜明的文学理性。《快递中国》从快递团队的日常生活出发,包括他们的喜怒哀乐、滚打摸爬,又深蕴着关于时代的宏大叙事,抵达了时代高度。日常生活的真切与感动,时代理性的议论与思考,紧密结合。作品以赖梅松、陈德军、聂腾飞、喻渭蛟等创办的中通、申通、圆通、韵达四家公司,设计了四条相互交织的线索,网状艺术结构有条不紊,既有栩栩如生的存在感、跌宕起伏的人物命运感,又显示出历史腠理的发展走向。朱晓军正是凭借强大的文学理性,对快递中国这一现象进行了透视。他对于文学理性的追求,也是20世纪80年代全景式报告文学的理性精神在现时代的一次成功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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