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写作中,骆驼客是一个重要意象。对于它,我关注了30年。 我看过很多关于骆驼客的文字,发现大部分都属于“远观”的层次,很少有人能进入他们的灵魂,自然也难以描绘他们的日常生活。而在我看来,很多时候,日常生活才是最真实的历史。 我的《野狐岭》(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是努力走进骆驼客生活和灵魂的一部小说,里面充满了世人罕知的内容——关于骆驼、关于驼道,几乎是关于骆驼客的一切。 20年前,我采访了很多骆驼客,遗憾的是并没有跟他们上过驼道。时光若能倒流,我一定会跟着他们踏上那千里驼道。虽然路途艰辛,但若是有那段的生命体验,《野狐岭》定然会饱满十倍。 后来,骆驼客成为了遥远的过去,我能找到的大都垂垂老矣。凉州偏僻的乡下,蜷缩在大漠深处的村庄里,看不到多少绿气的荒漠上,在瘦骨嶙峋的骆驼群里,他们给我讲述那遥远的故事。于是,《野狐岭》的世界在我心中活了。 我想告诉读者的是,在中国历史上,确实有过《野狐岭》中描写的那次俄罗斯之行,可惜被正史遗漏了。那些西部的骆驼客驮了茶叶,前往苏联面见列宁。他们经过沙暴、见过沙匪,经过了无数的艰难困苦。他们的故事,比我的小说还要复杂。后来,他们完成了孙中山交给他们的任务,还跟列宁等苏联领导人照了相。大约20多年前,还有人见到过那张照片,可惜后来下落不明。 这一切,被保留在西部的民间志书中。《野狐岭》选取的只是其中一截。我没有让他们到达俄罗斯,因为我更想表达的是这些人回顾那段历险时的感受和感悟。我想在《野狐岭》中写一种历史的追溯和反思。这成了《野狐岭》的一个重要缘起。 在此前的“大漠三部曲”(《大漠祭》《猎原》《白虎关》)中,我定格了一种消失的存在,“在一个时代随风而逝时,我抢回了几撮灵魂的碎屑”。在《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中,我想在定格历史的同时,写出一种超越。中国传统文化有入世文化如儒家,也有超越文化如老庄,二者相得益彰。超越文化是向往的文化,向往比现实世界更真、更善、更美,为社会带来形而上的精神价值。 这一次,我想用一种新的形式,将对现实的定格和对精神的求索融为一体,既能定格一段消失或即将消失的历史,又能用一种超越的精神眼光来观照现实,写出一群中国人的精神之旅,写他们的艰难求索,写他们的无私奉献,写他们面对自然灾难和人性灾难时的焦灼、面对欲望时的纠结,写他们精神向往之旅中的阵痛。于是,就有了《野狐岭》的复杂。书中有了无数种声音,每一种声音既是个体的声音,也是群体的声音。我希望《野狐岭》让人们遇到未知的自己。也正是这一点,让《野狐岭》有了一种超越的历史眼光。这种超越可以让我们在当下活出别种滋味。 当时光掠过当下成为过去时,最终都会走向记忆。我想,要是《野狐岭》中的骆驼客活过来,再进入野狐岭时,他们定然会智慧很多。因为他们最在乎的东西,其实是轻烟一般的记忆,而最终留存下来的,则是这些行为承载的精神。(雪漠)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