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叶肖像 小枝 绘 唐朝天宝年间,一位病入膏肓的波斯商人,临终前将一颗珠子送给了收留他的客栈老板的女儿。因为这颗珠子,女孩得以长生不老,但前提是不能与男人交合。一千多年来,女孩恪守着这条严律,直到遇到了出身烹饪世家、帅气痴情,同时背负诸多秘密的年轻厨师…… 近日,作家乔叶最新长篇小说《藏珠记》由作家出版社出版。这是乔叶继《拆楼记》 《认罪书》引发文坛广泛关注之后,沉潜四年精心打磨的又一力作。 “珠藏心,爱予人” ,新书扉页上,乔叶精心写上这六个字,然后稳稳拓上为此书特制的“慧眼识珠”的朱印。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期间,签完了近千本新书后,乔叶就《藏珠记》的创作情况接受了本报专访。 揪住青春的尾巴致青春 记者: 《藏珠记》和您之前的《拆楼记》 《认罪书》内容大相径庭,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爱情小说? 乔叶: 2013年,我完成了《认罪书》 ,这个小说写得很沉重,之后就想写个轻松点的。爱情和美食,千年处女和帅哥厨师,看着就活色生香,有娱乐性甚至戏谑感,是吧?本质上说,这是一本满足我自己的小说,算是揪住青春的尾巴,写这么一个作品致青春。 本来以为会写得幽默好玩,可是写着写着还是严肃了起来。在后记里我说这本书是为了满足自己某些厚颜无耻的畅想。什么畅想呢?就是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可以重回青春时光,我会遇到怎样的爱,我的爱和被爱,会不会比现在好一些。这里的爱,当然就是爱情。其实我一直想写一本关于爱情的书,探讨爱和被爱的问题。父母子女的爱是被血缘关系早就决定的,是天然的无条件的,但是在爱情意义上去爱和被爱,却是要面向血缘之外的人,一个陌生的人怎么纳入自己的生命?这个话题特别有人性深度和社会深度,值得探讨,所以也可以理解为什么爱情会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里占据那么大的份额。 记者: 《藏珠记》的角色设置很有意思,刚开始以为是个穿越的故事,其实不是穿越,而是让女主从历史中走来。反穿越的设置会给写作带来哪些不同? 乔叶:写《藏珠记》前我在追《来自星星的你》 ,感觉其中的“人设”很好,但最不满意它让男主开了无比强大的外挂,可以随意穿墙破壁,可以让时间静止,可以千里听音,可以因为不死之身积累巨额财富。说到底,我还是一个现实主义作家,虽然这个小说有着异想天开之处,但是剥掉穿越的外衣,我遵循的还是现实写作的逻辑。 《藏珠记》的女主唐珠特别不开外挂,唯一的外挂是吃了波斯人的珠子,可以长生不老,但往后全靠她自己结结实实地以一具肉身活到现在。唐珠不漂亮,很平凡,“藏珠记”其实有女主隐藏在茫茫人海的意思。无亲无故,这一千多年一天天活下来,她是怎么生活的,用过什么碗、照过什么镜子、住过什么房子?要在世界上立身,她还要做各种各样的职业。这些都需要做功课,当然要费工夫,也很有意思。 缘于工匠精神的纯粹人性 记者:唐珠历经千年没有迎来爱情,在当代碰到出身烹饪世家的金泽却轰轰烈烈地爱上了。小说里的唐珠很爱吃,在她的词典中“安慰”就是“安胃” ,所以她会爱上一个厨师吗? 乔叶:喜欢美食是唐珠的基础人设,所以她才会吃下波斯人给的珠子,然后故事就此开始。美食的作用当然也不仅如此,这条线一方面是为了展示我们博大精深的饮食文化,另一方面也可以充分展现男主金泽的魅力。经历千年,为什么唐珠对金泽能这么爱呢?如果一定要有个最简单的答案,我想说,这是因为他们两个都很干净。唐珠的干净是因为千年光阴对她的淘洗,看够了丑恶和贪婪,也明白了很多世俗的欲望没有意义,是被动的干净。金泽呢,是没落的官二代,出身厨师世家,有很多毛病,也有很多优点。但总的来说,他秉性健康、饱满,不世俗,因为爷爷熏陶出来的强烈的工匠精神,他专注于厨艺而显得纯粹。金泽手艺老成,但他人是年轻的,从身到心。而唐珠是苍老的,主要是心。可她在爱情上又是很稚嫩的,一片纯真。这两个人的爱情,真的就是两个干净人的爱情。 记者:听说您为了写厨师,采访了很多豫菜大师? 乔叶:嗯。其实和他们早就认识,因为我也是个吃货。但在写这个小说之前,吃就只是吃,并不在意这一道道美食的前生今世,更不知道这些美食所隐藏的地域文化底蕴。动意写《藏珠记》后,我就开始留心。有一位国家级豫菜大师,他叫李志顺,我采访他的次数最多。他的老家在长垣,是中国厨师之乡,他的师傅叫侯瑞轩,曾是钓鱼台国宾馆的总厨师长。李志顺是师傅收的最后一个徒弟,李老师很聪明,读书无数,勤于思考。我每次听他聊都像在听课,收获满满,津津有味。 《藏珠记》中有一个章节名叫《厨师课》 ,里面的内容基本都来自于李老师,我只是做了简单的梳理整合。相信读到这一章节的朋友,会对河南的饮食文化有意外的认识。 记者:书中提到一个“惊黄瓜资格证” ,真有吗? 乔叶:证是厨师们开的玩笑,但“惊黄瓜”是真的。他们不说“拍黄瓜” ,而是“惊黄瓜” ,第一次听李老师讲,我感叹了半天,觉得太生动了,仿佛看到了黄瓜们被拍时的表情。又比如我们说把韭菜“码”一下,他们会说是把韭菜“梳”一下,好像韭菜是小女孩的头发。在他们眼里,食材不仅是静止的孤单的,食材好像都是有生命的人。他们一看到食材,就能历数这些食材的前生今世,这个菜是哪儿产的?什么状态收割?放了多久?配上料会是什么味道?全都了然于胸。谈到深处,你还能从中悟出有很多人生道理。比如他们讲到天道和天规,除了我们知道的24节气,还有72风候,风候对食材的成长非常重要。在精于专业的厨师们看来,在野地里长的茄子,和在院子里长的味道是不一样的,和大棚里的就更不一样了,他们能吃出其中的不同。又比如人类要顺应大自然,一定要吃时令菜,冬天就得常吃萝卜和白菜。如果反季节,其实是不科学的。另外,冬天萝卜白菜不值钱,但营养最好,穷人吃得起,富人也需要吃,这就是大自然的恩典,她呵护每一个人,众生平等。 倾听,尝到采访的甜头 记者:感觉您做的采访好像是新闻媒体的工作;作家很多时候应该是天马行空地想象吧?但您最近几部长篇,都有扎实的采访基础。在您看来,采访和想象在作家的创作中是怎样的关系? 乔叶:想象力当然很重要,是写作的基本生产力,但是走下去深度采访也很重要。我现在大大尝到了采访的甜头,总是能得到丰足的收获。写《拆楼记》时,是以我姐姐家的事为原型,根脉都是老家的人,很熟悉,所以能谈得很深。 《拆楼记》是非虚构小说,采访素材采用度能到百分之五十。又因为是小说, 《拆楼记》比较大地发挥了我个人的主观性,包括对素材的拼接、处理。采访对想象会有局限甚至伤害吗?我觉得不会。关键要看作家自己怎么去平衡,对于采访素材的处理,应该既要依赖素材,又不能被素材绑架,被素材淹没。 写《藏珠记》时,在厨艺方面的采访做得很多,但写到小说里并不算多。其实常常会有这样的情况,有很多采访素材在小说里用不上,可即使用不上也要把采访做得扎实,这样下笔心里才能踏实。我总是觉得,这样写作才有底气,这种心态在作品中也会形成一种气质。 记者:作家的采访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乔叶:不像你们记者带着明显的目的性。我就是跟他们聊天,把聊天当成隐性的采访。我跟李志顺老师聊天,完全是学生听老师讲课的姿态。在他们面前不要逞能,不要觉得自己很懂,他们在这个行业就是专家,一定要尊重他们。我觉得如果说我有什么优点的话,那就是我是一个比较好的倾听者。一般来说,当你表达出足够的诚意去倾听时,就容易赢得信任,人们会愿意敞开心灵和你讲。 “我是一个孱弱的孩子,但家乡是一个巨大的母体” 记者:作家的写作,有的关注当下生存的空间,有的则在精神的原乡构筑小说王国。您的写作,对于自己生活过的乡村和当下生活的城市都有展现,这两种不同的空间对您的写作有什么影响? 乔叶:如果说故乡是父母,我其实是不孝之子。我刚开始写小说,大概是2004年的时候,很不爱说自己是河南作家,想在写作时清洗掉自己的河南印记。总想着干吗要有河南特色呢?被地域一框住就小了,而且带个地域标签很土。河南就是大农村嘛。那时候心怀大志,就想当个全国性的作家,想让自己看着高大上。什么高大上?当然是城市生活啊。后来写着写着我发现,即使写城市,写的也是河南的城市,也有着河南的气息,因为自己骨子里就是个河南作家。尤其是写了长篇以后,这种感觉更强烈。长篇需要动用的文化储备特别多也特别深,所谓文化储备,就是长期以来你的生活,你的环境,你所受的教育,你的命运轨迹,这一切怎么能离得了河南呢?河南就是精神基因,是命里带来的。所以我认命了,心甘情愿。2011年开始写《拆楼记》时,我就不断回到家乡,汲取了很多营养。后来我写了一个中篇《旦角》 ,是基层豫剧女演员的情感生活,把一些著名的豫剧唱段贯穿其中,这个小说的副题就是“献给我的河南” ,正式表达了我对故乡的感情。到了写《认罪书》 ,里面也有着鲜明的河南背景,比如很多豫北方言。我得承认,在文学意义上,其实我是一个很孱弱的孩子,但河南是一个巨大的母体,她一直在提供给我源源不断的滋养。 记者:您说自己的写作一直很顺,这些年有没有碰到什么障碍?有没有写得很累的时候? 乔叶:写作就像爬坡,爬的时候只管努力前行,不觉得特别恐怖,等慢慢爬过去以后你才知道,哎呀,其实过去的那个山还蛮高的。也有累的时候,但不觉得是特别大的消耗。有的人被写作消耗,有的人被写作滋养,我属于后一种。对我来说,写作是一件享受的事。话说回来,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只要是真爱,怎么会不受虐呢?虐之深,爱之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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