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鱼乐”的科学家 《庄子·秋水》中有一个故事: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日本科学家汤川秀树写道:在一次关于基本粒子的国际会议上,他为外国来的物理学家们用英语讲述这一问答,大家都颇感兴趣,似乎都在暗自揣摩,自己更像庄子呢,还是更像惠子。 汤川秀树1949年以介子学说获诺贝尔物理学奖,是日本获诺贝尔奖第一人。 大科学家往往有不同寻常的情怀,书写出独具色彩的篇章,比如爱因斯坦的《悼念玛丽·居里》、杨振宁写的《邓稼先》,这些文章并非深奥的科学论文,而是深入浅出的小文章,既有文史大家的人文关怀,又有科学家的高远视野。 汤川先生写过不少这类文章,深邃而朴素。这两年有中译本的汤川先生的集子《眼睛看不见的东西》、《现代科学与人类》,还有前几年出版的《对中国文化的乡愁》中汤川先生的文章都是如此。 汤川秀树的生父小川琢治是地质学家和地理学家,兴趣十分广泛,爱好考古、书画、刀剑、围棋和中国文化,家中藏有丰富的书籍。秀树是上门婿,入赘妻家后改姓汤川。汤川家世代行医,养父(岳父)汤川玄洋曾在德国留学,他也热衷于文化,书画收集了很多,砚台是他最得意的收藏。生活在书香之家,汤川秀树很小就开始读书学习,但这并不是轻松的事情。“我们兄弟几个在上小学前就都跟外公学习诵读汉籍,从《大学》、《孝经》、《论语》、《孟子》开始,上学后还学了《十八史略》、《史记》、《春秋·左传》。每天吃完晚饭,我们就去偏房。外公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诵汉籍上的大字,我们根本不解其意,只是跟在后面复诵。”“不一会儿我们就犯困了,可外公就是不下课。有的时候实在难受,豆大的泪珠就会滴落在点点污迹的书本上。”汤川秀树爱读《三国演义》,特别喜欢《庄子》和《红楼梦》。从小养成的爱读、多想、勤写的好习惯并受益终生。他说:“读书是人生中的一件快事。只要一卷书在手,就可以随时随地体会到这种喜悦。不必等到秋凉好夜读之时,春夏秋冬四季皆可。” 在迈进大学的门槛前,汤川秀树才决定专攻物理学,到了大学三年级选定了当时新兴的量子论当作自己的目标。科学家都勤于思考,汤川说:“我平生的工作就是读书、思考、写作、说话。其中‘思考’一项,没有时间限制,随时随地都能做到。” 科学的成功都是经过多年的艰苦努力,汤川先生也不例外。“对于像我这样的学者而言,如果能够将长期蕴藏在心中的假设或构想,归纳为具体的理论体系,并且通过实验证实了由该理论体系推导出来的结论,那将是我人生的最大价值,只是这样的瞬间,在我们漫长的学术生涯中是少有的幸事。” 搞自然科学的人往往认为科普文章比科学论文还难写,大科学家汤川却不疲于此,读他的科普文章,让科学的门外汉也能对科学理论略知一二。汤川先生说,理论物理学的发展速度极快,崭新的研究领域一出现,学问的中心十年二十年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他写道:“理论物理在其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无数次不断否定自己,服从事实这种必然宿命。其结果,发展了一种与神话时代和自然哲学时代完全不同的学问。”20世纪诞生了相对论,“相对论否定了绝对时间和绝对空间”,“由此诞生了一种崭新的宇宙观”。“从物质到精神的通道,这是自然科学正在行进中的通道。其路漫长,不知何时可畅通。”“从精神到物质的通道也许能够更加直接一些。也许人们会说哲学正好就是这种通道。”“我现在能够做的说到底是用现代物理学的光芒去试着照亮这两条道路。这也许是一束微弱的光亮,只能照亮自己附近十分狭窄的范围。在这种昏暗的光亮之下也许我们漏掉或看错了一些极为重要的东西。不管怎么说,我们尝试一下吧。” 汤川秀树没有到过欧美留学,是在日本土生土长起来的物理学家。在他的笔下,处处有科学家的谦虚和日本人的自省。“想到我有志于理论物理学,在这个无色无香的极微世界中发现了人世间不存在的天地,独自感到满足……可我痛感自己依旧与过去一样,是一个理想甚大,实践能力不足的人,真是不胜惭愧。”他自谦地说:“吾绩不足挂齿,劈山开路者,令人缅怀。” 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后,汤川秀树同爱因斯坦等科学家一样,在科研的同时致力于人类的和平和进步,他写道:“由于现代科学为人类提供了种种新的可能性,而使得这个时代成为了不起的时代。在这些可能性中,一些将人类引向幸福与繁荣,一些则将人类引向恐怖与毁灭。究竟选择哪种可能性?这一问题与其说是科学本身的问题,倒不如说是生活在科学发达的现代社会全体人类所面临的共同问题。”“就整个人类生活而言,也存在刺激过剩、信息过剩、技术过剩之感。对刺激的迅速回应,被信息所缠绕,为技术所主宰,最终使人类失去了自我,甚至连自己将何去何从都不去思考了。生存在这样的世界中,我们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来回复自我,保持自我。”这些说于半个世纪之前的话语今天仍发人深省。(袁晞)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