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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的老庄哲学讲求“清静无为”“顺应天道”“逍遥齐物”等思想，即天有其常道，人应坚守清净，寻求内心空寂，以达“逍遥”之境。对于人的生存态度与生命价值的探寻，王宏图的《无所动心》渗透出一种消极的“无为”思想，其精神内核与《庄子》的“顺应天道，摒弃人为”紧密缠联。作者开篇所引“夫至人者，相与交食乎地而交乐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撄，不相与为怪，不相与为谋，不相与为事，翛然而往，侗然而来，是谓卫生之经已……”既为全书定下基调，又流露出主人公徐生白妄图追寻的理想之境。故事在充满哲学思辨的氛围中平缓发端，直指现代都市男女的精神困境与欲望沉沦，书写知识分子的庸常生活之余，其精神困境下的断裂与永恒自然而然地显现其中。 书名“无所动心”（ataraxy）源自古希腊语，原本是医学名词，意为心气平和，心神安定。我们可以理解为，无所羁绊，无所纷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外事外物皆无法牵动自我安定，抑或是面对物欲横流的世俗生活，保持本心，不为所动。但综合全书来看，这显然是徐生白的一种内在追求，而非其个人品格，甚至说在某些时刻，他表现得与“无所动心”相去甚远。徐生白作为全国知名的作家，物质上富足无忧，却不幸罹患癌症，终日与痛苦相伴。加之情场失意，与贾欣怡的婚姻已是名存实亡。怅惘忧郁之时，难免陷入精神上的困境，原本平滑顺畅的人生轨道便产生出“断裂”与“错位”。 其一，写作状态难以为继。此时的徐生白显然已经告别了他创作激情最为鼎盛的时期。工作上的劳碌，琐碎的日常，将写作时间割裂得极为破碎，仅在有限的时刻，他才能捕捉灵感，写下几笔。作者特意将写作内容呈现给读者，一来展示出徐生白作家身份的真实状态，二来徐生白所写的《大江大河》中主人公流离多舛的命运也与自身遭际遥相呼应。 其二，生命态度消极悲观。尽管是极为成功的作家，在世俗纷扰面前，也无法展现出淡然的生命态度，达到独善其身的境界。饱受病痛折磨的徐生白，对自己的未来并没有抱有光明的幻想，也曾在无数的时刻叫苦连天，妄图一死了之。走过了五十多年的人生坎坷，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数，后半段路程陡然间变得虚无缥缈。又因为女儿婚姻的影响，以及卷入一场失败的投资而麻烦缠身，徐生白似乎已走入穷途，悲观的生命态度此时便是他精神困厄的外在显现。 其三，感情之路坎坷艰辛。徐生白与妻子“相看两厌”，奇妙的默契使他们冲破婚姻的束缚，各自找寻着身体与心灵的慰藉。尽管这些感情来得轻易且自然，有时也结束得十分潦草，却恰恰是长期处于精神困境下人的自然举动。婚姻对于徐生白而言，已成为枷锁，癌症更是给予他沉痛的打击。背叛婚姻，便成了走入人生低谷的徐生白唯一可取的手段和最简单的方式。无论是庄梦晴、陈玫君，还是刘娅琳，其实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徐生白在“她”那里寻得了短暂的温暖，找到了精神心灵的寄托之地，面对困厄的生活他所能做出的最为有利的回击得到了响应，他在乏味的庸常中看到了蛰伏已久的敢于反叛的精神，仅此而已。 此种“断裂”，与其说是徐生白无力逆转的自我遭际，不如将其概括为中年都市男女困厄状态的真实写照。身处快节奏、高压力环境下的都市人，向来都是调节自我以适应环境。人到中年，似乎难以再表现出对抗与挑战的果敢，而是在日复一日的困顿中，逐渐变得懒惰、畏缩，甚至麻木。由此看来，作者在细致舒缓的叙述中，无形间为“无所动心”赋予了新的内涵。 另一方面，“永恒”何以体现？书中特别讲述了这样一个情节：徐生白在卡普里岛度假时，偶遇了一位文学上的朋友郭先生。与郭先生交谈时，他透露出一则讯息，到了2045年，人类将迎来奇点，人类将实现长生不老的梦想。经过郭先生的游说，原本对自己不抱希望的徐生白竟为之所动，生发出了活到500岁的强烈欲望。 作者缘何要冒险设置这样大一个偶然事件，让昔日的朋友在异国他乡的一座小岛上相遇？为的就是为一蹶不振的徐生白带来一线转机。此时的徐生白，面对的是日渐加重的病痛折磨和贾欣怡狮子大开口的离婚诉求。生命于他而言，已成了虚妄之物，时间无时无刻不在流逝着，他根本看不到终点。仅靠郭先生一番毫无根据且不切实际的阔论，怎能让他产生如此大的改观？实际上，郭先生的出现仅仅起到辅助作用，真正促使他觉醒的还是他对于生命永恒的追求。徐生白从未看到他苦苦追寻的纯白之光，却在穷途末路之时，重燃起生命之火。尽管生活一切照旧，但徐生白已暗中实现自我超脱。纵使饱经风霜，依旧信仰生命永恒。 在故事的结尾，陈玫君悄然离世，曾经温暖过彼此的他们如今只能阴阳相隔。偶然间看到贾欣怡，才发现她仍旧那么美艳，是啊，她的美艳就像生命一样，是永在的。只是太多的事情终究只能以遗憾告终，释然与否，已无关紧要，站立在生死的交界之地，回望纷繁的一生，兜兜转转，岁月变迁，才发现从来都是搏击风浪的勇者。 总体观之，《无所动心》写出了现代都市男女的压抑和欲望，宏大的生命叙事被割裂成琐碎细微的日常纠葛，向深陷精神困境之中的人伸出解救之手。植根于现实土壤，又借用哲学的翅膀在理性中飞行。真理与美善寓于雅致的语言之中，不断探寻着生命与人性的种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