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中午,寒意还很深,我们相聚在一间小餐馆。大雪还未消融,空气中弥漫着雪的味道,透明,清冽,带着亮亮的阳光的颜色。菜陆续摆到桌上,围坐方桌前,有点挤,但我们喜欢,因为这样的日子,这样寒冷的空气里,会有另一种温度踮脚前来。 酒香在很小的空间里浮起来,勇敢的我们互相鼓励:必须写下一个长篇——就像我们跟小说里的人物约了很多年,但路途遥远,抵达艰辛。就在那个料峭的午后,储备在脑海里的人物开始捶打我,他们不安分了。那些跌宕的命运故事纷至沓来,多么激动!可我得按捺住,我还没做好接受脑震荡的准备。 那一天阳光很亮,从窗外透进来一些。穿过风,穿过雪,到达我们满桌文学话题时,已经是微弱的暖了。就像坐久了的火盆,火星幽微,但因为曾经热烈过,曾经给我们带来过那么多热情和向往,我们曾经在这个火盆上添了柴,添了炭,添了心事。所以,尽管她已经很微弱了,弱到几乎暖不了窗台上的灰尘,我们却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说,太阳很好啊。那一刻,我看到有个人撑着伞,黑色的雨伞,他穿着的连帽呢子风衣,他像上海滩的许文强——他是我长篇里的人物,是《寂静之声》里的祖父顾长年。那个春日,我觉得生活可以继续了。 又温了酒。我的故事得以延续:多伦多某个峡谷小镇,正与孔雀对话的年轻女子伊菲拉,被青年男子顾玉生再次找到,他带她回到中国南方一个叫良溪的地方。故事就此展开。 两年后,我觉得我能写下小说的结尾了。 此刻,万籁俱寂,我能听见某些声音,就好像,我的爸爸顾尚清,他还在那里。他未果的理想、希冀和远望,在这个黑夜与白天相交的瞬间,如一束光,从高空直射下来,在雪地上形成一团气,旋转,呼啸。我似乎能看到顾家人在那团气流里如何生,如何死。随着天色渐明,气流消散。 良溪正在沉睡。而我醒着。这一神奇景象,我断定是父亲顾尚清独独给予我的……暗喻。 小说结束,故事继续,他们仍然鲜活。我看到故事里的人物(难道不是我们自己吗)与命运竞技,妄图超越时间,打碎生活背弃常理,追寻倏忽而逝的光。理想,欢愉,英雄气概,在隧道里循环往复。 窗帘轻轻掀动,细微的风从窗缝钻进来,仿佛是突然探出头来的一个嫩芽。我闻到春天的味道,是大地给予的问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