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看不见终点的路,蜿蜒盘旋于云南高原的崇山峻岭间。 也许在路上会有人喊住我,也许他还会问我的来路。我会这样回答:我是高原的儿子,我从云南的大山中来,决心要到世界去。若是要再继续追问,我想我还有这样的回答:我住的地方山高云矮,出云南的方式只有一个,那便是像一朵云彩一样从天边飞过来。 回过头来仔细想想,其实我写作的时间并不长。准确地说,我不过是个入门级选手。2016到2022年,先写诗歌,然后写散文,后来写小说。时间不长,作品寥寥。不过也庆幸这段写作的时间线拉得并不长,很多人很多事都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有一个时常被我提及的故事,那是我在2019年一篇创作谈中提到的一个故事。雨林的深处有一种叫作“帕”的鸟,性格执拗,学会飞行后就只剩下一件事儿,那便是以天空为目的地,偏执地朝着天空仰冲,待到精疲力竭飞不动了,就垂直地坠入土中,化作了“望天树”的种子。而“望天树”也继承了“帕”的宏愿,将天空和云朵视为目的地,夜以继日地笔直向上生长。这个故事是我少年时期在云南雨林深处的哈尼族山寨,从一个耄耋老者口中听到的。那时候的我叛逆桀骜,喜欢白日做梦,与文字无缘,更别提日后会成为一个作家。不过在听到这个故事之时我被震了一下,浑身打了个激灵,我想我少年的白日梦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唤醒的。醒来的理由有很多种,首先是一个少年渴望成长,其次是一个少年在成长为一个青年的过渡阶段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个比较像样儿的信条。哈尼族老人在给我讲完这个故事之后打量了我很久,他微微点头,他那干涸的眼窝一闪一闪的,向我投来很微弱的精光,仿佛在说,你,就是那只叫“帕”的鸟。而我自己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无比坚定地认为,我必须要做这只叫作“帕”的偏执鸟。 在真正迈进大学大门之前,几乎所有人都对我能够考上大学不抱任何信心,包括我自己。于是在高考前夕我就有了一个比较理想的人生规划,那就是学个驾照,做一个驰骋在崇山峻岭盘山公路上趾高气扬的大货车司机。幸运的是,大学录取通知书还是来了,一个云南地州上的公办二本院校。不幸的是,大学的专业是教育技术学,主要是学计算机,那是一个于我而言难度特别大的专业。学计算机给我带来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手指一碰到键盘,脑海里就不由自主会浮现出那些阴魂不散的字符和代码,这也正是导致我到现在为止写作一直坚持手写的最直接原因。不过上大学终归是好的。记得毕飞宇在纪录片《文学的故乡》中说过这么一句话:“在读大学的时候懂得了一个关键的概念,叫作启蒙,才能意识到作为一个人应当是怎么一回事。人要有理性,要知道自己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 很多作家都是在大学时期开始的文学梦,我也不例外。当时云南省作协和昭通学院一块儿举办了一个“全国大学生野草文学奖邀请赛”,后来事实证明这个文学比赛意义深远,我们一批青年作家都是从这个赛事中走出来的。2016年第五届,写了投了,然后得了奖。2017年第六届,写了投了,然后也得奖了。得奖之后自然得去昭通学院参加颁奖典礼,我文学创作的启蒙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了。其一,第一次到昭通去,我就被昭通那片土地上浓厚的文学气氛震撼到了,这是怎样的一个地方,文学能够蔚然成风?其二,我认识了昭通学院的杨昭老师,他满腹学识、温文尔雅,从他身上我立马联想到梅贻琦先生所说的:“所谓大学,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我从杨昭老师身上获得了一种全新的东西,那就是对文学的敬畏之心。其三,颁奖典礼邀请了很多全国著名的作家到场,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那些只在书上看到过的作家。也正是这个时候我有了一个重大发现,原来大作家们也是一张嘴巴两只眼睛,没有长三个脑袋。这一重大发现对于一个迷茫的小青年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从此小青年有了前行的标杆,小青年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要成为怎样的一个人。 一个理工科的大学生痴迷于文学创作,这多少有些“不务正业”。升学、就业两座大山高不可攀,鲜有人关心粮食与蔬菜,也鲜有人遐想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时的我极度自我,因而极度孤独。记得我在一首诗歌里写过这样的句子:“单枪匹马,在远在天边的地方写作/一个遭全世界遗弃的孩子夜夜做梦/他在梦中一次又一次,成为了/拯救这个世界的大英雄……”大学时代与文学创作决心死磕到底的我,在众人面前是绝对的异类。我从不敢随意调侃我的写作是多么孤独,因为写作的作用要么是消解孤独,要么是享受孤独。我属于后者,李白他老人家说了:古来圣贤皆寂寞。 不过好在校园里总会有那么几个充满人文关怀的人,他们风趣幽默,活得潇洒。谈及我大学时期的写作,有一个人是绝对绕不开的,那便是我的老师黄金光。黄金光是我大学时候的图书馆馆长,起初我们是师生,后来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忘年交,再后来人们都说我们举手投足像父子俩。一个小青年能在成长道路上遇到一个富有经验的前辈作为引路人,那是莫大的福分。黄金光作为图书馆馆长,手底下管着很多书,他本人也特别痴迷于看书。而作为馆长的小辈朋友,他会把他自个儿的借书证借给我使用,这样我就能够一次性借到很多本书。大学那会儿我就是凭着黄金光的这张借阅证,背一个大号的登山包,驮着几十斤重的书籍往返于宿舍和图书馆。现在认真回想起来,我很大一部分的阅读量都是通过这张借书证完成的。这为我能够进行持续的写作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文学创作这项长跑运动,在我大学毕业之际迎来了它第一道坎,很多一块儿写作的朋友纷纷在此掉队。这样的“坎”,实际上是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冲突。是要为了理想而不顾一切闯上一回,或者是接受现实,逐步归于平淡?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生活也不光只有文学创作这条路。我选择了前者,决心继续与写作拧巴一回。我当然清楚地知道,这条路肯定会走得很艰难,可谁让我就是那只叫作“帕”的偏执鸟呢? 将学生这个身份剥离之后,我真正感受到了文学创作的难度。学生这个身份意味着可以被理解、可以被包容。剥离了这个身份之后,也就意味着要把对作品质量的评判标准上升到广泛的社会层面上来。2020年几乎一整年我都没有发过作品,看别人策马奔腾,方知自个儿不过是懒驴拉磨。我清楚地知道我需要成长了。这一年中元节那晚上,鬼使神差的,我决定背着几十斤重的稿纸去江边烧掉。差不多有百万字吧,大学时候写下的、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的作品。伴随着火焰,文字的灰烬纷纷扬扬,江面之上星星点点。你可以把这样的做法叫作重头再来,不过我更愿意称之为破釜沉舟。 成年人的成长是需要契机的,我的契机在什么地方呢?那是在2021年上半年,我参加了一场以强边固防为主题的采风活动。带队的边富斌曾经是军报记者,他带着我早出晚归、翻山越岭,扎扎实实在边境线上走了一个星期,深入到边关最偏远的地方,看到了一些我在书房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其间他无意说过的一句话点醒了我,他说,我们这是回到一部作品的起点。 是啊,我该回到一部小说的起点。严格来说,回到一部小说的起点,那就意味着没有小说,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个世界上可以没有小说,可这丝毫不妨碍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故事,也丝毫不妨碍我们到生活的现场中去。这是一个宏大的命题,不仅仅是作家,每个人都需要到生活的现场中去。也正是从这以后,我豁然开朗的生活拥有了两种状态:一种是书房里的状态,在一张稿纸之上重构一个新的世界,既需要有十足的耐心,也需要有足够的敬畏之心;另外一种是书房外的状态,一个写作者,尤其是一个经验不足、阅历尚浅的青年写作者,获取经验和阅历的最好方式就是走出书房,到广阔的天地中去,扎根人民、书写人民、服务人民,把优秀的文学作品写在脚下这锦绣河山中,把优秀的文学作品传播到人民群众中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