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湖这篇小说写了非常久的时间,中间断断续续地停了好几次,每次长达半年或一年。困惑我的原因是找不准聚焦主题的方式,便翻来覆去写,结果交到编辑部的是一篇非常臃肿的稿子。“你这是把三个中篇的容量塞到了一个中篇里啊。”编辑部的老师看了以后评论说。这种批评非常有效,让我把情节重新删改了一遍。修改以后的故事有了主线,但我清楚,主题的聚焦仍然做得不好。 所以这篇短文一是想对诸位编辑表示感谢, 二是审视心中那些残留的懊恼。 一篇小说若想取得完美的平衡,得把个人趣味和价值观混合到一起,这像化学实验。个人趣味是最终结晶体呈现出来的色泽与形状,做得好的话会熠熠生辉非常漂亮,可能放出紫光。但价值观才是这个结晶体真正的核,如果在一开始就拿错了原料,或者写作者根本没有价值观,那么结晶出来的东西就跟江湖骗术差不多。 鹅湖小说写一个纯洁的少年在大宋的旅行,故事中当然充满了奇遇(可能编得太多了)。少年的名字叫元善,在他的片段中我加进了许多我热衷的趣味,比如诗歌、惆怅和壮丽的风景——这些可能是我对人生的理解,但写作时真正吸引我的是王阳明。 故事中的鹅湖之会在史料中属于朱熹和陆九渊。这两位当然是伟大人物。朱熹的伟大在于对世俗的贡献、为人的勤恳,不过说得刻薄一点,他的伟大必须要放到世俗历史或者儒学的背景中才能凸显出来。作为勤勉的思考者,他当然触碰到了人类最深刻的东西,并勉力给出了答案,那就是所谓的“理” 。朱熹的答案是学术性的,并没有太强的说服力,只是像华美的织物一样自成体系,可以供人欣赏。 但纺织大师的无数锦缎、包括对人生的诸多见解,都不如王阳明的一招毙命来得直接—— 在《传习录》中记载,有一天,王阳明的一个弟子出去逛街,回来后王阳明问弟子看到了什么?弟子回答说,显然是出于老师的教诲:“满大街都是圣人。” 这句话很值得玩味啊!乍听起来像《水浒传》“四海之内皆兄弟”的2.0版,但其内核与皆兄弟的江湖草莽气是截然不同的。 满街皆圣人,圣人多了就不希罕,而这种强烈的平等意味后,暗示着所有人拥有着某种共性,这种共性是从何而来或与生俱来的吗?这是个非常精妙的答案,被后世的许多学者加以发挥。 但我感兴趣的是,王老师如何得出了这么一个答案?其中似乎充满了实证的力量,他去哪儿搞来的实证? 假如王阳明的理论不仅是出于思考,而建立于实证,那么他对人生的洞彻与对世人的关注是多么扎实与令人羡慕!没有人想做表里不一的作家,但如果没有一个价值观,笔下的文字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 所以我希望能建立这样的价值观,去关注贫寒者,将个人趣味转换为清晰有力的平实,而不是像现在写得这般繁复。 纳博科夫说,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飞翔的文字魔术师,穿着开叉的燕尾服。那么我的梦想是能拥有一柄聚焦之镜,去探索人生的奥义与妙趣。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