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主编“野草莓丛书”一种,《隐蔽在河流深处》袁炳发/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12月版 一 小小说的体量是小的,本身字数少、情节简单、语言精炼,但读者打心眼儿里希望小小说不能因“小”而缺了意趣和意旨。天地小,却要有大意思大意义,反映了人们在阅读上对小小说高看一眼的心态,你尽管体量小、格局小,如果由于不简省心思、不偷工少料,使得小说味道更足,那就更了不起。中国最初的小说其实篇幅都不长,“三言二拍”、笔记小说,以及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篇幅和语言都很节俭。可后来越写越长,从整个当代文学史上看,小小说写得好的很少,说明面对又短又好这项考验,能过关很不容易。 好小说是一个世界带给另一个世界的信息,让人们去了解自己所不了解的一切。白山黑水,养育了富于血性的男男女女,崇峰峻岭,跃动着民众不屈不挠的精神。袁炳发小小说传达的一个重要信息,就是告诉我们,黑土地上人们那不灭的精气神,东北人活法儿的义气、大气和骨气,他高度熟悉、认可和赞赏这块土地义薄云天的轰轰烈烈,他热爱这辽阔大地上发生的那些爱恨情仇,他对百姓生活写形画像般的精雕细刻,反映了高度的自信。他的不少作品写出了黑土地的爱国爱家乡的魂。即使对于最普通的老百姓而言,祖国始终是他们最坚实的依靠,每个人心目中都有英雄这个闪亮的坐标。我们在袁炳发的小小说作品中发现,最动人的篇章,往往正是那些回荡着爱国主义旋律的作品。他多次写到在民族涂炭的紧要关头,在国家危难的紧要关头,爱国心、英雄志在民众间的轰然爆发,他们的生命总是能够在生死考验中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比如在他的“宾州系列”小小说里,《镶牙左》就以富于传奇的故事,彰显了一个死里逃生的苦孩子对国家的责任。“镶牙左原来叫左狗剩”,他以一具病弱之身积极响应共产党抗战的召唤,肩负起民族解放大义,无论是以牙医身份为掩护暗杀日本鬼子,还是亲赴战场、二十九岁时在歼敌战中捐躯,都体现了他的铮铮铁骨。而在其“苇子沟系列”小小说里,无论是《一把炒米》《马大哭》《刘小脚》,还是《枪手》《杀手》,都让我们看到了更多有骨气的普通人的忠烈之气。那些一次次出现在读者眼前的普通老百姓,不管自己有多卑微,也不管自己有多大的难处,总是能够在家乡最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在亲人最需要的时候舍生取义,成为捍卫中国人尊严的真正勇士。 只要活着,就有好事或不幸发生,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命运吧。按说长篇小说书写人物命运的大开大合,短篇小说摘取人生的片段,小小说捕捉的是人生的一两个瞬间,但那些有出息的有特色的小小说,绝不止步于此,而是能够尽力为我们掀开人生命运之一角,因为说到底,人的命运最为人们所牵挂,是文学作品真正能够吸引人的核心要素,命运的隐秘之处是文学加以深度揭示的最大矿藏。如果小小说写出了人的命运,在自己逼仄的道场里营造出人生遭际的诸种气象,那就是小小说中的上品。袁炳发这本集子里一些篇幅稍长的作品讲的就是颇为复杂曲折的故事,又通过人物命运揭示了深刻的主题,显现出很强的文学功底。 比如《坏人的标签》。坏人也好,好人也罢,是不会有什么现成的标签的,一切结论都是生活和自己的人生轨迹赋予的。《坏人的标签》里的杨说书作为一个极富魅力的说书人,是苇子沟精神文化生活的台柱子,是个随时能够带来乡间不安元素的诱因,他与花花的结合导致了一对男女的殉情,而被红妹所诱惑,又勇于照顾身残的红妹,则体现了他的多面性格,他屡次与冯寡妇纠缠,却在冯寡妇面临危难的时候大义凛然,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彻底撕掉了自己身上这个“坏人”的标签,而冯寡妇则在战争的磨难中成为抗敌的英雄。比如《人面》,作品的题旨大概是告诫人们“知人知面不知心”,白芍这位善良的农村女性不单被没有生育能力的前夫所抛弃,流离失所,备受欺凌,而且不停地受到似乎有着善意心肠和人面笑容的猪场男人的欺骗,她在无奈中忍受着自己的命运,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希望。而《父亲的黄豆》则再典型不过地反映了一个坚守在土地上的农民的不幸命运及波折。在这篇小说的开头,作者以几个感伤的、颇富诗意的段落,抒发了对农民命运的感慨:“站在土丘上,我以一张成熟的脸,看生我养我的村庄,想着在这块土地上,辛劳了一生的父亲,还有那些淳朴勤劳的乡亲们。”“我的祖父甚至于父辈们,他们在这里倾尽一生的热血,除了本能地繁殖几代人之外,并未改变什么。”“我理顺不清我老家墨村人怎么会把自己的日子经营成这种窘困的局面?”就是矢志不渝地坚守着土地的父亲,因为自己辛辛苦苦的打下的那五麻袋黄豆,因为一座运送黄豆的小小兰陵桥修建的无望,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连累到自己家族的几位宗亲。在这些作品中,人物的命运成为最揪心的内容。 二 袁炳发的作品题材十分广泛,涉及旧时代手艺人的活法、当代都市人的生活、抗日战争时期的传奇、农村人的苦苦奋斗等等,作者从来没有忘记挖掘人性的光芒,《婚姻》讲的是一个特殊年代所造成的不相称的婚姻及带来的结果,矮丈夫在得意的时候与昔日俊俏的妻子离婚,但当他偏瘫的时候,前妻则把他接到家里照顾,闪现出感人的人性光芒。《今年春节没有草莓》《父亲与刘姨》《八爷》反映的则是成年男女之间的纯洁友情和坚守。 袁炳发的不少小小说同样也是尖锐的,像玫瑰和蔷薇上的毛刺一样,微微地附着在美丽的花朵上,给人以善意的提醒。他敏锐地捕捉到社会生活中的那些不良现象,进而以辛辣的笔触抨击人性被污染,变得功利、自私和厚颜无耻。小说《现实》讲的是一个叫魏可的人求同学办事,没办成之前千方百计,但当他知道给他办成事的领导已经59岁,于是连回个答谢的电话的号码都不肯抄下来。而《红房子》以一个集团骗子女成员的“精彩”表演为主要内容,反映了当下人们道德的沉沦。《枪案》《晚秋》探讨了友情和友谊面对现实利益时出人意外的变化与变异,《纸飞机》《对面》《玩石》聚焦的是生活中的一个个小细节,但无论是老板的虚伪、女同事的偶然粗野还是朋友的翻脸,都反映人们内心隐藏的丑陋,这些细节导致了人物关系的变化,使故事结局发生了逆转。 我们读着袁炳发这些题材多样、精短干练而主题集中的小说,会发现这些小说是静的,语言不嘈杂、情节不燥乱,这种静的里面透露的是生活的底气,是生活本身的节奏让作家感到要格外小心地安排自己的笔触,“好多好看的故事并不是开始的时候就发生的”,他不急于交代故事的结局,他让人物在安安静静的日子里,任凭“时间像风一样奔跑着”,凭着生活的逻辑,引来不可避免的结论。 对小小说而言,如何引来那个不可避免的结局,如何把“包袱”里藏的东西亮给读者,对作者考验最大。读过袁炳发的小小说你会发现,他还是有些依赖以出走与死亡作为小说解决矛盾的灵丹妙药。这显然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反映了作家在解决生活矛盾的时候的捉襟见肘。欧·亨利的小说以令人惊讶的结局为特征,其《最后一片叶子》《麦琪的礼物》等自有解决矛盾之道,高超的短篇小说圣手莫泊桑的《项链》等,解决矛盾同样不是靠出走与死亡。但我们现在看到,《枪案》《爱情就是这个样子》《自杀》选择的是死亡。《晚秋》《朋友马宾的故事》等用出走来解决矛盾。作者面对丰富复杂多元多样的生活中,在小说的艺术上应更加磨砺,才能找寻到那些更有力量、有况味的人生主题。愿他的纸上小世界越来越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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