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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薛舒 薛舒写过很多上海郊区故事，不唯与都市生活的差异，而是前尘往事鬼影幢幢，这是她独特的生活阅历和认知结构。如果这类作品组成一部郊区故事集，从它们出发，看待上海的视角可能会发生位移，不是简单的影响焦虑之下的另辟蹊径，而是开启一个微妙缠绕、藤蔓掩映的小世界。《小乔剃头店》从模糊的概念上看，也可以看作一个郊区故事，大都市接壤处的古镇，新旧杂居抵挡不住时光机的碾压，但仍然潜藏着光阴的故事，它们打盹一样等待外来者强有力的唤醒，如果没有这种偶然性事件，它可能永远是一副岁月静好人来人往的表情。 从写法上来看，《小乔剃头店》是一个复合型的小说，它不是讲述小镇人物的故事，也不是古风怀旧的地方志，我们无法简单概括出小说内容的形状，它是在叙事时间的消散中慢慢显影的。小说的叙事语气处在当代文学中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和寻根文学的交接地带，像一束无法修饰整齐的杂草野花，花影摇荡中有一种不可参透的神秘气息。小说以尹家阿弟回老家夕塘扫墓作为世界开启的方式，跟随叙事者的目光，我们逡巡于一个在流逝的时光中遗迹尚存的古镇，这是小说现实主义的部分。尹家阿弟的心情和感受是小说切入夕塘古镇的视角，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默默糊糊带着滤镜的童年往事，神秘隐痛的家族秘事，影影绰绰无法清晰呈现的小镇生活。对于小镇生活的表达，明显是一种外来者视角，他小心探寻，扫视过小镇上熟悉的人、店铺和市井人声。神秘鬼魅的部分来自于时间深处的回响，爷爷沉溺于篆刻和印石，对奶奶十分冷淡，却不顾流言蜚语规律地光顾剃头店掏耳朵，在婚姻中得不到抚爱的奶奶，与爷爷有一次争吵，诅咒爷爷七窍流血，结果第二天正好应验。而在同一天，四岁的尹家阿弟丢失了手脖上红丝线穿着的九个铜铃铛，失踪的铜铃在尹家阿奶心头留下了隐约的焦虑和不快。小说似乎被一只看不到的手牵引着，默默走向一种宿命的应验，在开端已经让人对那个即将到来的结局心知肚明，又谨慎忐忑。 小说对剃头店的交代一直潜移默化地进行。故事第一次停留在小乔剃头店，“他看见一个穿着斑驳肮脏的白色大褂的剃头师傅正在给一个老头理发。老头的脑袋上，是一丛枯燥的花白头发。剃头师傅手拿推子，在老头带着肉褶子的脖颈边轻柔地上下耕耘，一只拿推子的手和另一只抚弄着一颗苍老头颅的手，在阴暗的光线下，显得如此之白，白得扎眼，白得如突兀地在阴雨中开放着的兰花，竟是袅娜柔软到令尹家阿弟心头一颤……”那老头的脑袋似乎对小乔有着无比巨大的吸引力，或者，有着让小乔意欲探究的许多隐秘。反正，直到尹家阿弟吃完了臭豆腐，他还没有转身。”在尹家阿弟等待“小乔”转身的漫长时间，仿佛一个旧世界正在被开启，故事模糊的形状出现了。 爷爷没有别的嗜好，除了摆弄他的石头，就是到东塘街邮车弄口的剃头店里，请那个从安徽逃荒来夕塘镇上落户的剃头匠给他掏耳朵。剃头匠年纪不大，个子不矮，人却瘦，面色灰白，替人修面理发的时候，看上去像个痨病鬼，但手艺却很不错。剃头匠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女人长着娇小玲珑的身材，长而浓密的睫毛覆盖着大眼睛，抬眼看人时，目光蒙眬眬，她虽然从不和来店里剃头的客人搭腔，却招惹得男人们忘记东南西北。在这个简单的小镇西施、女人祸水的想象空间中，我们可以排列组合出各种不同的故事可能，但小说它止步于此，半遮半掩地引导我们且行且看。 尹家阿弟的返乡之行，有祭祀寻根的意味，同时也是处理往事，阿弟要拿回爷爷留下的鸡血石。阿弟住进老房子，握住第二个抽屉的把手准备拉开这个他想象中摆放着一块名贵印石的抽屉的时候，他听到身后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唉——细小到几乎无法确定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声音。听到了这一声悠然叹息的尹家阿弟，心里忽然生出了毛拉拉的感觉，暂时放弃了抽屉，跟随着那声叹息追到了屋门口，又追到了送子来凤桥上。结果惊惧地发现，送子来凤桥上，一个纤细的长条子白色身影正朦胧远去。奶奶打电话要他去找蓝色帕子，尹家阿弟面对匣子里一摊黑色的粉状物正发呆，屋里的墙角边，发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转头搜寻，只见一只巨大而消瘦的癞蛤蟆正从黑洞洞的墙角里慢吞吞地爬出来，并且，这只癞蛤蟆爬行的姿势是一瘸一拐的。尹家阿弟看着癞蛤蟆，心里跳出了一句话：这只癞蛤蟆是瘸子。然后，尹家阿弟在这个魔幻空间中失心疯狂，小说又回到了古镇尹家惨烈的一天，被莫名诅咒和命运的应验。 小说分为两个部分，一个从尹家阿弟的视角来看小镇和过往，另一个则是从夕塘镇复数的人们视角来看，把尹家的变故和阿弟返乡的故事重新讲述了一遍。小说一次次挣脱看似奔向的结局，无限撕扯具体空间里的抽象感，建筑的视角增添了故事的复杂厚重，神秘惊恐的往事令小说疑云密布，众多无法解释的巧合一步一步给人牵引。《小乔剃头店》似乎是一个无法索解的谜团，暴毙事件和遗失的铜铃铛，最后都在他人的视角里得到解释，但对于当事人来说，仍然是一个悬置的空间。而作家在这里，并没有把这些四散的线索合拢，她所着力的东西一次次逃脱束缚，它是小镇的生活。小云台街上的诸如刘记竹行、许记米行、王家织染店和陈家酒酿店里的人们，以及走在千米廊棚里的游客们，是永宁桥和安境桥头，毛家弄和羊肠弄，是望仙客栈和钱塘人家酒楼，是徘徊着的故旧灵魂。小说必须结束，最后以尹家阿弟发疯，尹家卖掉房子彻底离开夕塘古镇结束。尽管小乔剃头店的老板神神秘秘地告诉了阿奶真相，但对接受者来说，已经失去了认知能力。 两个时间、两个世界之间保持着自然的联系，但本质上是不可沟通的，尹家阿弟的返乡与离去都猝不及防出人意料。在小说的谜底与谜面之间，潜藏着一桩旧年杀人案，薛舒在小说中避而不谈，王顾左右而言他，仿佛是借着这个故事说另一种事情。花店关了，而花继续开，它继续杂花生树，那拉不起的帷幕，涟漪般的往事，四处蔓延的旧灵魂，依旧牢牢地建筑在小镇的上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