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雍正的时候,他决心把“非正式”的制度“正式化”。朱元璋用“堵”不成功,雍正就想用“疏”:“与其州县存火耗以养上司,何如上司拨火耗以养州县”。于是他下令把长期客观存在的“非正式”的收入“火耗”转变成为“养廉银”。养廉银通常为薪水的十倍到百倍。如此高薪养廉,自然希望地方官员自我克制、不再搜刮。然而事与愿违,养廉银没发几年,陋规又死灰复燃,官员们一边拿养廉银,一边继续贪污和勒索。再到后来,国家财政困难,理应拨付的养廉银一再克扣,而官员收受陋规的数额、规模都越来越大,终于不可收拾。 所以有经验者如曾国藩,并不反对陋规,还明确赞成一定范围内的陋规。他曾在一封信里为陋规制度辩护,认为要顺利推行政务,就不得不如此;一个官吏的必要开支太大,而且还得赡养一家和亲戚,不靠陋规又怎行。少量陋规保证整个官僚系统正常运作,完全值得。而且在一定条件下,陋规并不会无限扩大,不见得必然损害整个系统。 现在看起来,“陋规”这个词虽然准确地描述了这种行为的一般性,但还是不如“寻租”更有理论意味。各级官员利用手里的垄断权力来寻求额外“租金”,这种“租”的性质与企业家利用资本谋求额外“利润”、地主利用土地谋求额外“地租”、劳动者利用劳动力谋求额外“工资”一样,不是单纯的腐败堕落,更不应简单地贴上罪恶标签。 公共选择理论创始人之一的图洛克(Gordon Tullock)的看法和曾国藩接近,因为他在华盛顿也观察到了类似现象。华盛顿有许多专事寻租的利益集团的机构,负责游说和贿赂政府机构,谋求对自身有利的政策规定。经过精心计算,这些机构只付出很低的成本,就获取了极大收益。这点对于信仰自由竞争的经济学家不可思议:只要有利可图的地方,所有企业都会闻风跟进。资本唯利是图,怎会面对机会视而不见? 打个比方,假如某个奶制品厂商用五百万美元就可以“搞定”制定食品安全标准的部门,从而保证他们垄断地从消费者手中获取每年五亿美元的收入。知道这个消息后,其他奶制品厂商会马上跟进,用六百万、七百万美元的代价抢夺这个权力。与此同时,垄断获取的收益则在不断下降。成本在提高,收益在减少,最终的均衡结果应该是,贿赂成本等于垄断收益,是否再贿赂就变得无所谓。此时,所有“租金”终在竞争过程中完全耗散。这种理想的情况几乎从未发生,图洛克不禁要问,“寻租业的规模为何如此之小?”这个问题贯穿全书,堪称“图洛克之谜”。 学界对此曾做出不少于六种解释,至今仍没有定论。因为通过权力来“寻租”,比通过土地、资本来谋取“租金”更复杂,可能会涉及公共利益。如果是把土地、资本贷给甲而非乙,则乙还能从别处继续寻求土地、资本,这些要素并没有那么稀缺。而权力有时是垄断的,一旦利用权力做出某些决策,那么会改变整个社会的经济运作。 仍以奶制品的管理为例,如果寻租官员放松了奶制品的检验标准,那么相关企业会大大获益,企业涉及的产业链、数十万贫困的产业工人可能也因此得益,而更多的食用奶制品人群的健康则会遭受损害。两者目标相互矛盾,对社会整体福利的整体评估就变成一件很困难的工作。 有一种对“寻租业的规模为何如此之小”的解释是:为了更多寻租,官员必须欺骗群众;而为了欺骗群众,就必须选择低效的寻租模式。在现今这个时代,明目张胆地侵犯公众利益,恐怕很有压力。一般官员在“寻租”也就是“权钱交易”时,一边收钱,一边在政策上做手脚,还要在名义上编出一套故事做掩饰,把整个过程弄得极为复杂,没有效率。万不能给人“一手交钱,一手办事”的高效印象。 所以“寻租业”一般没有效率。当权者故意设置信息障碍,既不是接受所有人的寻租,也不是接受出价最高人的寻租,而是根据一套捉摸不透的关系和规则来寻租。这种倾向使得“寻租业”最终变得低效,缺乏竞争,也没有彻底的“租金耗散”。 还有一种解释是,寻租成本实际上是由选民承担。官员为了拉拢民心、收集选票才与利益集团勾结,在政策上大行便利。既然如此,利益集团或者有影响的选民就不必花费很多资源来寻租了。一方面可以花点钱打通官员,一方面也可以用选票相要挟,“寻租业”不会做得太大,因为一旦做大,就会惹怒选民,丢失选票,那时就什么“租”都没有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