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全盘西化”之惑 胡适之的“全盘西化”是新文化运动的一大“公案”，影响直至今日。而且演化出各种现代版本，比如说时下的“先基督后宪政”。胡适之是个聪明人，但是偏偏想了个笨办法。拯救世界有很多种理论规划，比如说最近有科学家提出通过基因改造把全人类的身材缩小三分之二，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这个办法很好，可是眼下做不到，将来也未必，因此只好是科幻了。“全盘西化”有类于此。怎么个“化”法？基因改造是当时做不到的，索性推到固有传统重来，那么到底如何从头来呢？回到希罗文明，先从奴隶制的古典民主来起？来不及。要么，中国字可废、中医可废、中国戏剧可废，凡是带中国的都废掉。这样就好了吗？废了也不见得容易，废完了又不那么容易“化”，这个说法只好当作批判武器了。做不到的办法是最笨的办法，不管其理论上有多好。当然，现在“先基督后宪政”的“比回到希罗”大概要聪明那么一点，总也有五十步的差距。这还不是最让人疑惑的，最让人疑惑的是胡适之主张的是真的“全盘西化”吗？ 五四的直接诱因是青岛问题，国人“公理战胜强权”的幻梦破灭后，只好把满腔怨气发泄到自己人头上搞点放火的勾当，而后到美国使馆门口去和平请愿了。而后来又迅速“反帝国主义”了。而“西方文明象征着公理、正义”的怪诞观念是从哪里来的？像孩子一样，要么把平常的事物看得美好无比，要么把平常的事物看成妖魔鬼怪。从一极走向另一极何其速，却没有一个正常的尺度。向西方学习是近现代化进程中不争的事实，洋务派一开始就挺明白的。然而西方近现代化进程就是一个“内圣外霸”的过程。这既不需要遮遮掩掩的粉饰美化，也不必大惊小怪的哭天抢地。而胡适之们的“全盘西化”实际上并不“全”，“漏掉”了杜威口中“坏事的功利主义者”。因此，中国的“西化论”者成了无比先进的国际主义者，殊不知“坏事的现实主义者”才是西方的掌舵人，而杜威们只是些高尚的观众。事实是，即使是西方殖民主义鼎盛的时候也不乏这样的高尚人士——比袁伟时要高尚、诚实，两次鸦片战争都在英国政坛引发了严重的争论，但是在巨大利益面前，高远的理想总是很苍白。西方近现代化过程本质上是一个明确利益诉求的社会变革，而不是一场追求“先进思想”、完美道德的人类解放运动。胡适们对西方描述的“不全”、自说自话的道德补完在事实面前苍白无力，于是曾经的同道一样举起了道德批判的旗帜拒绝胡氏版本的西化，皈依于国际主义色彩更浓重的“另一种西方”。现实主义没有被训练好，国际主义精神倒是备妥了，最后的皈依也就无可挽回。讲到底，胡适之的“全盘西化”并不是真正的全盘，而是托名于西方的“理性建构”。我们要学会对这种功利主义表示敬佩、认真效法，而天天拿着纳税人的钱做国际慈善家的政府那肯定是对不起公民的政府。反观胡适之、陈独秀，他们真的懂西方吗？谈何全盘西化？时至今日，我们还要补一补西方现实主义、功利主义这一课——挺可悲的。 四，五四的“遗产” 除却直接可见的后果就不必说了，我们还是可以盘点一下五四的遗产。新文化运动留给了后世一系列“范式”，很快就会开花结果，盛产出不中不西的世界奇迹。 其一，自虐式的历史反思可供任何人把现实责任推向历史，而且继续堂而皇之地不负责任。五四的历史反思很有意思，好比一个人早上吃了变质馒头拉肚子了，却并不去医院看病，也不后悔自己早上没心没肺。而是深刻反思到父母没给自己好基因，于是当下豁然，但是继续拉肚子，虽然肠子都被拉出来了，那也只能说明反思的不够深刻，又开始反思爷爷、太爷爷……五四的开启了我们对历史的反思，一直反思至今，上下五千年都反思个遍，独有五四自己是童贞圣女——可是五千年和九十年，到底哪个堪论因果？ 其二，全中国人民都应该被改造为最先进、最伟大的圣人——信教也好、皈依主义都为了这个，总之先被统一洗脑几遍，否则当不得不识字的英格兰佃农开始的那套制度工具。此之谓“国民性改造”“文化革命”的宏大理想。好比说看见隔壁买了个新冰箱，我们要从正心诚意、取财有道开始自我要求，否则免谈买冰箱。 其三，进步不进步和走路没关系，主要是要靠拳头去打倒，异己的思想要打倒，异类的人要打倒——包括其老婆和房子，道德规范要打倒，同道也要打倒，打倒的方式随便，“下三路”更好。 但是，这些遗产，我实在不愿意领受。看看东邻日本，他们有伊藤博文、有大久保利通、有西乡隆盛、有胜海舟、有山县有朋等等。尽管胜海舟是讲妥协的，西乡保守得连废刀令都受不了，大久保贪污，伊藤博文支持对外扩张，山县反感民党，但是幸而他们都不是什么伟大高尚的思想家。独有一个脱亚入欧的福泽比较对中国知识分子的胃口，可是他还“和魂洋才”，保守得可以。这也算是种历史反思吧。尽管现在对五四的“激进和温和”开始反思，但是这仅仅是“激进和温和”的战术问题吗？还是高蹈虚空、不切实际的“理性建构”从一开始就错了。将“五四”高举为启蒙运动更是荒唐——启蒙运动固然有严肃的批判，但是更有书斋里的笔耕，是沙龙里的精致对话，是接榫传统与未来的建设，而不是以破坏与毁灭为乐的疯狂。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