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讲谈社出版《大众文学全集》,山冈庄八毫不犹豫地收入为侵略战争鼓舞士气的《御盾》。这部小说本打算写四卷,但是被海军派赴鹿屋基地而辍笔,只写了三卷。从1962年到1971年他旷日持久地写了《小说太平洋战争》,就是接着《御盾》写,慨言写完这个小说才自我解除了“大本营报道班员”的职务。他认为太平洋战争(日本在十五年战争期间称作大东亚战争)的发端是1853年美国舰队敲开日本国门,而使日中战争陷入泥淖的,绝不是近卫或东条,也不是蒋介石,而是每当两者要握手言和,美国、英国还有共产国际就出来掣肘,使战线向意外的方向扩大。庄八每唱军歌涕泗零,说“父亲啊,你是坚强的”一句道尽“际会白欧文明所压迫的有色人种的历史转机被拉上战场的无名战士的哀伤”。 山冈庄八再三明言《德川家康》绝不是与现代无关的小说,他是用家康来比喻夹在苏美之间的日本,然而,正如他自己说的,“作品孤行就好似长大成人的孩子独立独步,由不得我。”广大读者把这部喻世之作却读成了经营宝典,真让他哭笑不得。这倒是时代使然。1958年日本人发明“快餐面”,转年经济增长率百分之十一;又明年池田勇人上台,提出国民收入翻一番计划;“私家车”一词流行,却也爱读书,书店里走俏日本史及经营类图书,只可惜发财之道都是从美国搬来的。1962年3月《周刊文春》杂志搞了个特辑,说公司老板们爱读山冈庄八的小说,暗流涌动,“用德川家康这位英雄来填埋舶来经营学与日本企业现状之间的沟壑”。本来不被人待见的家康一下子咸鱼翻身,他说“家臣是宝,家臣是我师,家臣是我的影子”,这处世哲学被奉为日本式经营的箴言。山冈庄八的小说头三卷印数递减,八千、七千、六千,而1962年7月推出第十八卷,一印两万四,11月第十九卷猛增到八万,风起云涌,连续三年进入畅销榜前六位(多卷合计)。某企业家认为德川家康不值得学,因为织田信长、丰臣秀吉有创意,而家康不过是狡猾地窃取了他们所开创的事业。山冈庄八也只好跟着读者跑,用这种话反驳:信长是做好了破产准备的,秀吉失败于经营马虎,二人都没有把公司办下去的力量。但试想,他们若不早死,兴许轮不到家康来持续未竟事———信长生于1534,卒于1582;秀吉是1536-1598,而家康生也晚,竟活了七十五年,在当时实属特例。山冈庄八一辈子都在为体制写书说话行事,很想当帝王师。《德川家康》写出名,终于跻身为政经座上宾,往来有总理。他是战败后才恍然认识到天皇的伟大,没有天皇就没有和平,得一尾鲷鱼也要供在神龛上,先请天皇尝。人们呼吁向中国赔罪,他写道:“我怎么也不觉得应该向中共的人们赔不是。说是日中战争中有人折磨了那边的人民,所以我也要道歉,可问题是不记得折磨过人的我道歉也不会完事。”他大概是一个素朴的民族主义者,虽然很喜欢说教,甚至出版有《德川家康名言集》,当然都是他庄八之言,但似乎并没有多么高深的思想。 山冈庄八还写过织田信长、丰臣秀吉等,有人讥讽他自称百姓之子,却光写历史上有名人物。同步于大量生产、大量消费的时代,山冈庄八的作品曾拥有大量的读者,但是在日本文学史上,雪泥鸿爪,不大被置评。1970年代《德川家康》就已被韩国盗版,也颇有销路,想来译本更没了文学,只剩下故事。他曾说:“我认为小说是那个作家的排泄物。” ![]()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