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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思萌:为何是东北青年作家崛起

http://www.newdu.com 2020-03-25 豆瓣读书 彭思萌 参加讨论

    江湖上有东北来的年轻高手忽然现身,而且一来就是好几位。当代文学的关注者很难不注意到东北青年作家这股文坛的新鲜力量。三位东北高手中最早在江湖闯出名头的当属双雪涛,他早已摘得“汪曾祺华语小说”、“ 百花文学奖”、“华文世界电影小说奖”等一众奖项,最早为文坛所接受和瞩目。而班宇凭作品《逍遥游》获得“2018收获文学排行榜”中篇头名。2018年底揭晓结果的“匿名作家计划”上,由苏童、毕飞宇、格非组成的评审团评定最终结果,青年作家郑执凭借作品《仙症》最终夺冠。这三位80后作家全部来自东北,更精确一点,他们甚至来自同一个城市——沈阳。
    出道最早的双雪涛也是三位作家中年纪最长的一位,生于1983,时年36岁。写作崭露头角后,他从银行辞职迁居北京,选择做一个纯粹的小说家。他的中篇小说《平原上的摩西》是其花费一年心血潜心打磨之作,可窥见其一个阶段的创作精华。该小说讲述了一桩发生在东北的凶杀案,两个都属工厂职工的家庭曾是邻居,两家的男孩和女孩曾是儿时的亲密玩伴。但国企改制后,两个家庭男主人各做选择,一个下海经商风生水起,一个被动下岗愈发贫寒,两家人也因此渐行渐远。多年后两个孩子再相会,已是警察和凶犯,面临着一条难以弥合的鸿沟。该故事采用复杂的拼贴式叙述方法,在有限的篇幅中展现出精湛的技艺,用7个人的视角分别叙事,交替叙事共14次,最后合成的故事严丝合缝,这不光是一种炫技。因作者怀有一种慈悲,慈悲所及之处,让每一次叙事和每一个被叙事者,无论这些人是时代中的胜者或是被时代碾压的败者都因其叙事被赋予了一种尊严,这种结构不光拓宽了故事的丰度,更成为了作品本身的一部分,拼合出一幅时代画卷。双雪涛一方面在努力为那些被时代摧毁的人赋予尊严,比如文中下岗后穷困潦倒,但在工厂里技术高超,为人尊敬,甚至见义勇为替被城管欺负的小贩出头的李父,以及性格孤僻,但醉心文学,知恩图报的傅东心,作者的态度在克制冷静的叙事下有迹可循。同时,双雪涛还有意在文中加入了下岗潮、严打、文革等时代性事件,力图在片片拼图中不只讲个人和家庭的爱恨情仇,更折射出更广视角的东北甚至中国景象。至于如何去弥合阶级鸿沟,去消弭人心和社会造成的隔阂,双雪涛不光提出了问题,也给出了答案。他的答案是爱,是和标题中《平原上的摩西》一样的摩西走出埃及时毫无希望但又无所畏惧的宗教精神,信仰成为爱不断奔涌的源泉。“只要你心里的念是真的,只要你心里的念是诚的,高山大海都会为你让路”,这是傅东心在分别前对女孩李斐的教导,也是文章文气所在,作家信念所系,高贵动人。
    一位作家得到认可,技艺为基础,过线之后便为微末,更大程度的因其信念被当下社会广泛认可。而一名青年作家的成功,更是代表了青年的品格。我在双雪涛这位作者的书写中注意到了两种鲜明的品格。
    其一可以说是慈悲之心,对情谊的珍视。对弱者,比如《我的朋友安德烈》中的叛逆少年安德烈,对朋友讲义气没得说,却叛逆较真,和老师和学校斗争到底。《大师》中执着于要赢棋的跛脚和尚,为争一口气练棋十年,如痴如醉。《平原上的摩西》中的残疾女孩,文才斐然,却因为一桩误会隐姓埋名不问世事。这些过于执着的人最终与世俗格格不入,双雪涛对这些人抱有深沉的慈悲,他去探望精神病院中干干净净的安德烈,他把宝贝十字架还给和尚还开口叫他一声“爸”,他让女孩坐在公园游船上堂堂正正面对儿时的玩伴。值得注意的一个共性是,作为更多具有作者投射的“我”的男主角多是服从于社会制度,服从父权,但又对体制下的边缘者和反叛者怀着谅解和爱意。
    其二是一种高于世俗生活的幼稚。《飞行家》中的李明奇执着于制作热气球升天,《刺杀小说家》中保护小橘子和赤发鬼战斗的小说家,《光明堂》中的澄清倔强的小姑娘姑鸟儿,这些是不同于现下大行其道的现实主义文学的理想主义色彩,这种凌空的姿态甚至对整个故事构成了影响,让双雪涛的小说从现实主义风格向奇幻和魔幻的风格偏移,这在双雪涛早期奇幻长篇作品《翅鬼》中也有体现。而二者的碰撞和撕裂,也是他的作品中颇为动人之处。
    情谊与理想,本是文学作品中永恒的母题,但经双雪涛书写,格外纯真感人,充满说服力,在我们这个缺乏信仰言辞轻浮的年代显得无比珍贵。这既和双雪涛的个人禀赋相关,我想也和这些作品生长出来的环境密切相关。双雪涛所惯写的,是曾经的共和国长子东北衰落后遗落的一地鸡毛,历经国企改制、大批工人下岗,结构性的社会失衡剥夺了无数普通人的生存尊严。而出身工人家庭的双雪涛是这些事件的亲历者,他书写苦难,最令人难忘的却是以尊严的态度面对苦难,事情没有改变,但事情本身又改变了,就如淤泥里绽放荷花一样令人动容。如评论家张莉在《把自己身上的奴性一滴一滴地挤掉》中说:“双雪涛的小说是有’信’的小说,’信’使每个人都变得硬朗,也使每个人都远离了我们时代的’软骨病’。”
    身处同样的大环境之下,郑执也在老老实实回答着那个问题:我们究竟该怎么面对这一幅残局,我们要去往何处。他的匿名作家比赛夺冠作品《仙症》是一个多元素混搭的故事,从自己的大姑父王战团在路口指挥一只刺猬过马路的奇异画面起始。王战团长得好、有学问、心地善良,却因为性格耿直,在部队内斗中不肯站队被安排退役。做了工人,还一直惦记在舰队服役的事儿,并一辈子被卡在了这件事上,甚至患上癔症,在本地大仙和科学治疗下终生都无法痊愈。这样一个他却鼓励自己的外甥,也就是叙述者“我”:“一辈子就是顺杆儿往上爬,爬到顶那天,你就是尖儿了。”、“你爬啊!爬!爬过去就是人尖儿!”。而那个因为结巴被留级被羞辱被残暴治疗后坚决一言不发的“我”就在大仙的逼迫下,承认忤逆父母、冒犯大仙,向人世间那股神秘而现实的力量跪地认错,从此将一路扶摇直上,攀上王战团攀不上的高处。小说这股撕裂中迸发的内在力量正是其在名家众多的比赛中拔得头筹的关键。
    这篇充满浓郁东北风味,甚至颇为幽默的作品,探讨的依然是如何面对生存意义这样的严肃问题。郑执作为一位曾离开东北故土在香港台湾求学工作的作家,甚至如他所说“一度为了生计,放弃严肃文学”,如今在文学现场重返东北。面对和书写这片土地,并以此获得尊严和胜利,重新确立严肃写作者的身份,似乎是这三位东北写作者共同的宿命。
    而因郑执本人的经历,这篇作品在类似的东北风味之外,也别具个人特色。比如小说的魔幻风格,不仅体现在类似于“许多年后,当我站在凡尔赛皇宫里,和斯里兰卡的一片无名海滩上,两阵相似的风吹过,我清楚,从此我再不会被万事万物卡住。”这一类与《百年孤独》经典开头类似的在地域时间上拥有超长跨度的句子上,也体现在“拜大仙”这类东北特色迷信从标题到情节贯穿始终,作为作者信奉的超自然规律的代表上。
    而在另一位东北作家班宇那里,针对生存问题的解答,给出了和郑执来源不同,但实际类似的解答。他的短篇代表作《逍遥游》讲述了一个身患尿毒症的女孩许玲玲跟女友谭娜男友赵东阳去秦皇岛做一次短途旅游。家境贫寒,母亲猝死,男友知道她生病后以“百米冲刺速度”逃离。时日无多的她在尽量开导自己,在短暂的旅途中敞开心扉,但她还要直面两位朋友的偷情,面对唯一的照料者父亲因谈恋爱对自己疏于照顾,在故事的结尾坐在门口的倒骑驴上等待父亲的欢愉竟无法进门。如此残忍的书写,却又能发现以《逍遥游》之意贯穿始终的作者相信的“生物以息相吹”的勃勃生机存在于绝望的许玲玲以外的一切人身上。但再仔细琢磨,却又能发现,死也是生的一部分,而不是生的对立面。这就是道家先贤庄子的生命观,也是来源于沈阳铁西区的班宇交出的一个回答。
    在以上三位东北青年作家中,东北的共性是明显的,首先是语言,东北特色的方言,朴实、幽默、简洁,东北话真是提供了一条通往有辨识度语言的捷径。其次是书写的人和事都具有东北本地特色,惯写国企大厂和其子弟的生活。而这种书写,因多蒙苦难又颇具力量。抛开几十年间的命运起落和下岗潮等大事件,这与东北更多更深的历史和自然情况也颇有关系。北地肃杀,在长达半年的极寒中,面对白茫茫的大地,这里的作家有更多的时间面对生命深刻思考严肃问题。在自然条件恶劣之处,更多产生见惯人情冷暖终至世情通达的 “社会人”。还有信仰,在熬过寒冬,等待回春这件事上具有更广泛经验的东北人对无望之望的信仰有更切肤的体会。
    将时代推及更远些的时候,另一位东北作家,一个哈尔滨人也曾在自己的书写中呈现以上这些特点。这位作家就是民国女作家萧红,她记录下了这片萧索大地的苦难、绝望、愚昧和温情。她的《呼兰河传》中用一种散文和小说两者皆是又两者皆非的文体记叙下那些她还是祖父庇护下的女童时在小城呼兰河中的所见所想。除去她和祖父的故事充满温情的色彩,这个小城中的一切:城中的大坑、被虐待致死的小团圆媳妇、在危房中偷生的漏粉人、死了媳妇独自拉扯孩子的冯歪嘴子……这些一致呈现出冰冷、寒凉的特点。似乎在冰天冻地之下,一切丑陋之上的遮蔽无所遁形,人的美好、丑陋、生的渴望、死的倾向、愚昧、无知,一切一切的都变得直露了。而年轻的萧红对苦难的书写是经由直感而超越时代之见的,这种深刻至击败时间的书写与现今三位年轻的东北作家尤其是班宇对这片大地上新的苦难的那种毫不掩饰的书写那么相似。
    当我们把目光投向更遥远的北地,远及西伯利亚的荒原,我们在这里找到了另外一位北方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双雪涛曾多次在访谈中提及陀氏对自己的影响,提及那句《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名句:“首先人应该善良,其次应该诚实,但最重要的是不要互相遗忘。”在作品的内在情感上陀氏的作品带着东正教传统下的俄国更深沉的北地情怀,凛冽、沉思,通过举国震动的凶案探讨人性的光芒和黑暗。以上种种,几乎都能在双雪涛的笔下找到呼应,而其内在的坚韧求索,对生命的严肃乃至于苛刻的态度,和双雪涛的呼应也是最亲近的。
    再看另一位书写北地的高手,川端康成。他的《雪国》中描写了一个冰雪覆盖的小镇,富家公子岛村在镇上和两个美丽的少女驹子和叶子由喜欢到纠缠,但无论是这种感情还是少女的命运都在奔赴没有结果的结果——在虚无中毁灭。川端康成极尽描写少女的纯真和美丽,写她们的背影和脖子。他写“镜子里白花花闪烁着的原来是雪。在镜中的雪里现出了女子通红的脸颊。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纯洁的美。”,“女子给人的印象洁净得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干 净的。”雪国的女子一如雪国,美丽、洁净、冰凉,岛村欣赏、喜爱着他们,却又无动于衷地旁观她们悲惨的命运,凉薄,不施援手,就如他多次提到的“尽管驹子是爱他的,但他自己有一种空虚感,总把她的爱情看作 是一种美的徒劳。”他一再强调的“徒劳”即为虚无,虚无就像生命的癌症,一经滋生就难以扑灭,纵然美得艳丽,美中却总染上了徒劳虚无,一如易逝的樱花,物哀之感徘徊难去。读川端康成之《雪国》,不免让人想到郑执之《生吞》,这个青春悬疑小说同样极尽描写少女的美好,又毫不讳言其在雪国中葬生的残忍。郑执写少女葬生的雪穴,写少年跃向黑暗而死,其意境与《雪国》结尾,那因目睹少女被烧死而在心头倾泻银河何其相似。但与川端康成不同的是,一如《仙症》中的态度,郑执的《生吞》依然是向死而生的,面对所爱之人的悲剧,他选择的是去面对,去承受,携手自己的伴侣迈过曾经的悔恨,在艰难的生活中踏步向前。
    这就是我们的东北青年作家们,带着嬉笑怒骂的姿态,骨子里却一个赛一个的严肃,保持着面对浮躁时代的清醒姿态,在经典、父辈和宗教中寻找力量,给出共同的朴素的答案:有尊严的走下去。三位青年作者,同样从沈阳启程,语言上带着东北风味,题材上带着相似的时代印迹。给祖国他地青年更多带来时代开化、物质提升的改革开放的上升期,留给东北青年的却是社会动荡和下岗潮的下降期,而正如面对苦难便能获得尊严的作品中的态度一样,历经苦难,卓然而立的姿态也成为了三位东北文学青年的精神财富,其面对苦难的姿态成为了三位内在一致的文学品格,走在当下青年之先。这种文学上的趋同性也在现今造成了一些非议,但长远来看,其内在品格和精神谱系却各有差别,比如双雪涛的寡言内敛以及和中国传统文化更深的勾连,班宇对纯文学的执着和他的编辑身份,还有郑执香港、台湾的生活经历以及和影视的亲近,几位青年作家一定在未来各有建树。
    在双雪涛的短篇新作《武术家》、 《起夜》、《猎人》都可以看出这位出发最早,最先为大家寻出一条路的作家已在题材和语言上做着脱离东北的尝试,在历史和现今的北京生活素材中寻找新的突围点。沧海桑田之后,此前的平原又已成为红海,能否再次走出平原,想必作家心中已有答案:“哀号何用?告诉子民,只管前进!”
    如黄平在评论《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中所说:“双雪涛写作的根基,是他的愤怒,他的写作有一种和名利场格格不入的东西。但愿双雪涛像摩西一样,永远铭记一个群体被驱赶的痛苦,从“父亲”走向吾土吾民。”正如双雪涛所指认的先父摩西一样,我期待这位青年作家再次率众出走,赋予文学新的意义。而我对班宇、郑执两位更年轻的东北作家的新尝试也拭目以待,且看几位东北青年作家走出东北,又将继续走向何方。
    20190128 渔阳关 彭思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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