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齐长篇小说《城南食府》,《十月》2018年第3期 近两年,随着非虚构、科幻小说的热闹,传统的现实主义写作似乎日渐式微。但如果我们把对现实主义的认识,从专门的描摹现实事件上转移到对塑造“现实感”上来,就会发现这并不是现实主义的危机,恰恰是它新的可能性的机会。与此相关,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在当下的中国文学中,究竟有多少种现实主义?或者说,即便我们把现实主义当作一个仍然具有操作性的概念,从现实感的视角来看,它究竟有多少种可能?非虚构所提供的以“真实”为标签的现实感和科幻作品提供的以“想象”为面目的现实感,以及最为传统的批判现实主义就是全部了吗? 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我越来越感到,当今的小说写作还有一直存在但关注不够的部分,我把这一部分称之为朴素的现实主义。除了那些在文学形式上具有探索性、在内容上描写重大题材或日常生活的现实作品,还有一种借用了传统现实主义手法、兼顾着说书特征的现实主义,他们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形式上,看起来都比较“朴素”,甚至简单,很难从文学本体的意义上找到闪光之处。但站在普通读者的角度上看,恰恰是这类作品在更大地影响着他们的基本生活观念——普通读者指的是那些不追求文体和文学自身价值,而只是希望阅读故事、获得感动的读者——这些朴素的现实主义小说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影响着人们的现实感,进而影响了人们面对现实的态度。《城南食府》可看做是较能代表朴素现实主义写作的一员,它呈现了这种现实主义的诸多特征,值得做些介绍。 其一,故事的基本模式来源于传统的中国故事和传统现实主义。《城南食府》写的是当代生活,从山西老家到北京打工的何忠仁、何忠义两兄弟,凭借着卤味手艺开始创业,最终找到自己的生活价值。这期间经历种种波折动荡,对应着饮食行业在新时代里一波又一波的新事物,阴谋与算计、坚守与进取、背叛与忠诚一一上演,无论世事怎样变化,兄弟二人始终守着“忠义”的底线。小说情节并没有家仇国恨式的大起大落,也没有过分抒情的儿女情长,或者说作者的目的并不是要表现这些,而是在故事推进中让人物一步步成熟,一点点地把他们内心的“道德”逼迫得更清晰,也更坚决。主人公的情感是通俗的,但不是程式化的,写得收敛克制,却不缺少令人心生感动之处。这一点,也正是朴素的力量。 其二,朴素现实主义的核心是朴素的价值观和道德观,这一点从作者给人物的命名就能看出,何氏兄弟名为忠仁、忠义,孙老板名敬德,而坏人叫钱永昌、姚二、金淑贤等,这种最为普通的二元对立式的道德观一目了然。好在作者并未单纯地扁平化地描写,而是在这些各有其德的人物中植入了复杂性。即便是作为主角的忠仁、忠义,也同样有着“德亏”之处,比如忠义因为欲望的驱使而去嫖妓,比如忠仁对自己所爱女人的愤恨心理等等。小说秉持一种朴素的善恶观念,不管平民还是江湖,作者倾向于人性有对善的需要。小说所写的“恶”人,有本性恶,有因小气忌妒生恶的,有因为被背叛而生恶的,基本都没有好下场。所以朴素现实主义遵从一种简单的伦理逻辑,好人有好报,坏人总有厄运。 其三,朴素现实主义并不强行在小说中插入重大的思考和意义,而只是用直接的方式来表现社会生活的基本面向。这与中国传统说部中的故事一脉相承,比如三言二拍、七侠五义等,它们使用的是同一套价值理念,那就是忠义仁德才是人最高的追求,而利益只是第二位的。 其四,在叙述风格和语言特征上,它同样是朴素的,讲述渲染中保有克制,人物有些脸谱化的缺陷,但也有变化和成长。比如何忠仁在对待一次次坑害自己的人或帮助自己的人时,前后的心思各有不同。这就要求作者的细节必须扎实,特别是一篇以写“食物”为主的小说,必须把地域、人群、市井、时空、环境写得细致入微。因此,朴素现实主义的另一个要求就是要能造境,也就是能写出日常的现实感,于吃喝拉撒、柴米油盐中反映人的成长和变化。 其五,朴素现实主义绝非是取消批判,《城南食府》亦不乏批判性的色彩。比如不同饭店之间互相竞争、倾轧,饭店之间不同等级形成的食物链的表现,还原一个区域、一种行业的发展生态。在这方面,它对于商业竞争中的唯利是图、尔虞我诈有着较为深入的批判。通读小说,很容易就能发现故事的主线与老舍的名作《骆驼祥子》有着密切关联。何忠仁对于饭店的执著,相当于祥子想拥有一辆车的欲望,他们都同样是一次次失去或即将失去自己的追求。只不过在新的时代,跟何忠仁对立的是商业法则中贪婪、唯利是图的一面,而不再是阶级的、战争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