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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悦然《法力》:终结的意义

http://www.newdu.com 2018-09-28 《收获》 刘昕玥 参加讨论

    《法力》是一则发生在中秋夜里的故事,在节庆的余兴尚未散去的时候,携带着张悦然惯有的灰冷笔力而来。作为艺术的起兴对象,月相的阴晴圆缺和秋思万种,似乎总是更容易牵动诗人的心绪。但这一次,张悦然却要以短篇小说冷静克制、机关重重的形式,重新对月亮进行艺术性的观测与赋形。暗中与戏剧的“三一律”结构相呼应。
    《法力》将舞台设置在编剧大宇的家中,时间只不过贯穿了一顿小型中秋家宴的长度。从勉强算是热闹的备菜到酒冷羹残,大宇在与作为心理医生的妻子邢蕾、友人邓菲菲的席间对话中,意外地破解了情人晓婧在三个月前自杀的谜团,成为小说致密的矛盾内核。
    作为并置的叙事声音,大宇使用同步在线文档创作的剧本片段,与家宴场景交替前行——而这个以一个名叫露娜的十五岁女孩为主角的奇幻剧本,恰是晓婧生前未完成的工作。在她去世以后,露娜的世界里仿佛随处都是晓婧的亡魂,大宇迟迟不肯停笔,在漫长的悼亡中作困兽斗。
    张悦然想必自有经营,选定这个充满凡俗烟火气息的佳节时分,却并不是为了讲述一个关于亲情和团聚的故事。相反,大宇和邢蕾这对中产夫妇之间的隔膜,被衬托得愈发深重。被大宇囚禁,客死异乡的西双版纳少女晓婧,和在虚拟国度里不断找寻着童年故土的露娜,则彼此镜见,释放出比乡愁更刺骨的哀痛。在露娜的世界设定里,家园早已毁灭,火山即将爆发,她必须赶在末日降临前搭乘飞船离开。但大宇却让她义无反顾地逆向而动,向着早已被摧毁的位于热带丛林深处的家园前行。在这个延宕的过程里,大宇对来自投资方和制片人的施压视若无睹:“一个角色完成了她的任务,就可以谢幕了,你干吗还非得把她困在这个故事里不可?”伴随着晓婧的死,露娜的故事走向失控,涨破了商业剧本极为有限的需求。透过露娜的双眼,由叶笛、芒果和象群构筑的,实则早已不复存在的天真废墟背后,有大宇偏执狂般无用的艺术追偿,也有张悦然对都市文明的恐怖作出的思考。无论是大宇对晓婧东方主义式的迷恋和侵占,还是邢蕾以心理催眠的“法力”诱导她走向自杀,都参与了戕害,都共谋了这出图穷匕首见的中秋恐怖故事。
    但在我看来,《法力》更为丰富的机心,来自于张悦然围绕种种“终结”搭建起的抽象难题。正如制片人的质问所提示的那样,一个角色如何谢幕,一个难以结束的故事如何被结束?又或许,比何以结束更值得追问的,是为何要结束。在大宇无限延宕的剧本创作内外,《法力》的确在不同层面上触及到了一种标定结束的困难。更具体地说,小说里出现了多少具有终结意义的事件,就有多少终结的困难:村庄消失,火山爆发,末日,飞船的离开,《麦克白》的落幕,剧本完结,乃至于种种死亡,和大宇对于晓婧之死的接受……戏剧舞台上饰演麦克白夫人的邓菲菲,因为无法走出角色而饱受梦游与躁郁的折磨。晓婧至死都未能走出十六岁时遭遇的创伤。露娜对于故乡的找寻,也不过是为了一次缠绵不断的道别,“道别并不发生在转身的那一刻,它是此后不断繁衍的梦,是一根根添入回忆篝火的木头。”
    结束绝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在末日、死亡与道别之中,潜藏着对于时间的终极思考。依照弗兰克·克默德在《结尾的意义》(又译《终结的意义》)的讨论,结尾的作用,在于使先于它出现的一切获得一个有限和可理解的边界。也正是因为结尾的存在,时间才被赋予线性的秩序,人才能在闭合的世界中确立意义。张悦然却借编剧大宇之口,提出了来自艺术家的共同疑问:
    “任何艺术都有留白,它没法、也不需要交给人们事物的全貌。一个故事——我当然不能称这个剧本为艺术,无法容纳一个人的一生。即便我们声称给故事里的某个人物注入了灵魂,那也只能是灵魂的一部分。灵魂,这种据说21克重的东西,如同宇宙一样浩瀚。”
    在这里,张悦然提出的终结之难,究其本质来自艺术时间与现实时间之间的冲突。在艺术时间终止以后,现实时间仍在流动中不可抑制地被牵动,艺术家仍饱尝着科学、理性乃至药物无法解决的浩瀚痛苦。在艺术与现实生活之间,并没有切面光滑的边界存在。就如同道别并不在转身的瞬间完成,一个注入了艺术家痛切的生命经验的虚构人物,也不会随着叙事的结束而魂飞魄散。这其中的纠缠,模糊与留白,恰是近年来张悦然在持续关注艺术生活与艺术家题材时格外流连的地方。如同克默德援引亨利·詹姆斯的话:“关系不会在任何地方停止,所以艺术家们的微妙的问题永远都是根据他们自己的几何学画一个圆,并在其中显得他们很高兴这样做。”在詹姆斯看来,断裂与绵延的张力,会令艺术家身处在一种永恒的、迷人的困境之中。“事情的连续性对他来说是喜剧和悲剧的全部素材;因为这种连续性永远不会中断,还因为如果他想做任何事,他就不得不既认真地考虑它,又认真忽略它。”[i]
    更进一步说,按照一种创作谱系式的观察,《法力》中大宇的受困,接续了张悦然长久以来对“失败艺术家”群像自觉或不自觉的探索。相比于此前对艺术才华丧失的关注,对怀才不遇与现实意义受挫的怜悯或嘲讽(如《动物形状的烟火》《天气预报今晚有雪》),张悦然在近作如《阿拉伯婆婆纳》中,开始对艺术生活作更本体、更艰深的思考。在艺术问题的关怀上,不时流露出向内转的尝试,譬如《法力》中出现的终结与延宕,真实与虚妄,自救与徒劳等等。
    在不久前的一次采访中张悦然说:“《阿拉伯婆婆纳》确实探讨的是艺术和生活的关系。它似乎赞同我们应当去除艺术的虚妄,活在真实的当下。同时,它也在探讨,作为虚幻存在的艺术世界和作为现实存在的日常生活是否是隔绝的。”思考艺术命题的愉悦似乎也为写作注入了新的生长力,《法力》不妨视作这样的产物之一。“我很享受整个过程,它好像给我提供了一个可以继续探索的方向。”[ii]
    在小说的尾声——是的,《法力》当然也需要一个尾声——得知了一切真相的大宇,在阳台上看见了晓婧的幻象。这一次或许是真正的再见,真正的终结。晓婧在大宇的眼前升入了原本为露娜准备的飞船,现实与虚构终于合二为一。露娜的名字,原本就来自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女神。在这个无月的中秋之夜,满月形状的金属门闪着冰冷而锋利的光泽,仿佛是张悦然对奔月故事作出的现代改写:
    苍蓝的光渐渐变得残破,一点点消退,最后几近透明。这时,晓婧轻盈地腾起双脚,朝高处一跃,钻入了深邃的黑洞。一扇圆形的金属门在她的身后慢慢合拢。……
    金属门缓缓向高处升去,一点点缩小,像一轮明晃晃的月亮,消失在云层中。
    就在此刻,看不见晓婧的邢蕾轻轻拉住大宇,分享了一则噩耗。这则噩耗也以轻而坚实的力量,将他从亦真亦幻的恍惚中拉回现实世界。“陈姐刚才来电话,她丈夫可能过不了今晚了。我想给她两千块钱。”在黑暗中,一侧是悬浮在夜空中看不见的金属门,一侧是人情寒暖的两千块钱,似乎又唤起了来自于毛姆的经典回响:“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在这个中秋之夜即将落幕的时候,月亮与六便士再次离析,各居天地两端。这是张悦然的回答吗,抑或是认真的思虑之后,又一次认真的悬置?
    [i]【英】弗兰克·克默德:《结尾的意义:虚构理论研究》,刘建华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67页。
    [ii]张悦然,刘欣玥:《徒劳美学与受困的心——张悦然访谈录》,未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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