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年初,商务上的纠纷使我烦躁透顶,我的老脾气又来了——索性丢开它,百事不管,投身到大自然的怀抱,让全身心都得到放松。我沿着富春江去游目骋怀。我攀上严子陵钓台,登上桐君山,钻进瑶琳仙境,最后我又乘着小竹筏,在天目溪上漂流。 记得是傍晚时分,竹筏靠上了一块叫做“大东洲”的山地。这里是一个度假村。我一登上岸,满山腰远远近近的小木屋便一座接一座地映入眼帘了。每座小木屋门口都悬挂着一串红灯笼,遥望过去,就像晾晒着一串串放大了的红皮圆萝卜。周围是青山绿水,黄墙古寺,小园幽径,茂林修竹。暮色苍茫之中,空气静谧得连一只虫子的声音都听不到。 我深吸了几口气,便沿着石阶上山,进了分配我住的小木屋:“牡丹屋”。我躺着,双手枕在脑后,环视着这杉木搭成的小天地,享受着山居特有的宁静。我六根清净,浑身舒坦。怪不得严子陵要拒绝做高官,选择隐居;给我这样一间小屋以终老,任何人世间的厚禄我都可以不要! “嘭嘭嘭”,有人敲门。 我一愣,从床上坐起来。“嘭嘭嘭”,声音更响,更急。 我犹豫着,要不要去开门。小木屋靠山而筑,三面都是巉岩,前面是长长的山径。万一遭遇不测,呼救都来不及。 唉,连这样冷僻的地方都得不到安宁了! 我走到门边,对着门缝问道:“谁?” “我!”是男人,声音苍老。 “什么事?” “快开门!” 我思忖片刻,猛地拉开门,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拄着拐杖走进来。他迅速关上门,背倚在门上,急促地喘气。 “我遇见鬼了!”他说。 我却松了口气。“世上哪来的鬼呀?”我说。 “明明是鬼么!不是鬼又是什么?”他还在大口喘气,“山腰里空空荡荡,人太少,遇见鬼就格外阴森森的!” 我觉得他有点可笑:“你放心,鬼是没有的。一定是你的幻觉,眼睛看花了!” 他摇摇头,还是绷紧脸。接着,又央求我去找度假村的服务员,替他换一间小木屋。 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滑雪衫,滑雪衫的光滑和脸上的皱皮形成鲜明对照。然而瘦长的身条,腰板却笔挺,两只眼睛乌黑,看得出年轻时曾是漂亮潇洒。 “你怎么了?到底遇见了谁?”我说。 “我那屋叫‘丁香’,”他说,“我放好行李,走出屋子,忽然看见前面小路上……我顿时被吓怕了。赶快,赶快让服务员给我换两个人住的屋子!否则,我一个人住‘丁香屋’,夜里会感到恐怖的。或者,干脆搬到这里,与你合住一间屋!” 问题一定是他看到了什么,引起了恐慌。我想了想,对他说:“这样吧,我们先下山吃饭,吃完饭再去找服务员。” “不!我怕下去吃饭!”他说,“你下去吃吧,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吃,我带着面包。” 我料想他是害怕又遇见“鬼”,便没有再劝,一个人沿着山径,向山脚下的“乡村酒吧”走去。我听到背后“嘭”的一声,他把门关死了。 我朝整个度假村望了望,灰灰的暮色搭拉下来,漫山遍野,迷蒙蒙一片,四周不见有什么动静。 “乡村酒吧”的菜肴,今晚很丰盛。有一种从山上摘来的嫩绿野菜,叫不出名,吃上去齿颊生香。背脊上带有斜花纹儿的小鱼,听说是从溪中刚打捞上来,新鲜得像要从盘中蹦跳出来。铜钵内蒸煮着深黄的糯米饭,盖儿揭去,就逸出一股香味儿。 我吃着吃着,就心不在焉起来。眼前,总是晃动着那位老者。怎么回事儿?他会不会把什么人看成“鬼”了?如果是这样,此刻这个“鬼”很可能就坐在酒吧里吃着饭。我朝周围扫描,几张圆桌上,一个挨着一个,坐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啧着嘴巴,吃得很香。 我脊柱上一阵阵生出凉意儿,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看来,我做不成严子陵,我没法超脱这个尘世。 吃完饭,我找到服务员,替那位老者办好了手续:让他搬到我的“牡丹屋”来住。 我沿着弯弯的山径,慢慢地走回“牡丹屋”。半山腰里有个露天烧烤场,此刻人头攒动,都在亲手烧烤野味吃。我没心思流连,我继续往山上走。 我进了“牡丹屋”,老者早吃完了面包。他目光盯着我,说:“你难道没见到……”转而又自言自语道,“唉,就是见了也不会知道。” 我埋怨他疑心生暗鬼,无端起是非。 他断然摇头,若有所思道:“没看错,没看错。这太蹊跷了,我怎么也闹不明白。你听,我的心,到现在,还在‘卟卟卟’跳个不停!” 起风了。山间的风有些阴冷,从树梢擦过,发出飒飒声。窗外的岩石缝里,有野草在簌簌抖动。 “是鬼!”他再次肯定地说。 我只好坐下来,听他讲自己的历史。 夜色,已经齐齐地、不留缝隙地盖住了度假村。山崖,树林,小木屋,都在黑黝黝里被吞吃干净。突然,在同一时刻,漫山遍野的灯笼亮起来了,仿佛东一串、西一串的红火球,想烧破夜幕,又像是吊在半空中的醒着的红精灵,为这一片山水值着班…… (选自《末路皇孙》)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