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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的小说家都善于写闲话” 贾平凹:你前不久发给我的诗就有点这个味道,里面还有汉乐府的意味,不通音律的人是写不出这个感觉来的。另外我还有一个文学创作奥秘,写小说就是要多说闲话,闲话也就是废话。你不说这句话,这个句子也明白,但是把正经句子说完,后面再说一两句别的修饰话或加强语气的话,句子一下子就有味道了。 朱中原:高明的小说家都善于写闲话。其实我看你后期的小说,已经不再是宏大叙事,没有特别强的故事情节的起伏跌宕,没有特别明显的矛盾冲突,小说中的几乎每一句话,说的事情似乎都是可有可无的,实际上就是一些日常生活琐事,或者叫家常话、家常事,我觉得你尤其擅长的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繁琐对话。我觉得你现在的文学手法,已经趋于这样的稳定化,读来有一种苍苍茫茫、混混沌沌之感,于平淡中见天真。 贾平凹:这个也是靠自己慢慢积累、慢慢体会得来的,别人跟你说的创作手法不一定适合你,因为各人情况不一样。 朱中原:其实古今中外,几乎所有的文学经典,都善于写闲话,《红楼梦》善于写闲话,《金瓶梅》善于写闲话,张爱玲善于写闲话,鲁迅善于写闲话,林语堂善于写闲话,沈从文善于写闲话,汪曾祺善于写闲话,《百年孤独》善于写闲话,反倒是那些通俗文学,基本不写闲话,只讲故事情节,但是这些东西离严肃文学恰恰很远。正因为这样,我觉得一个高明的作家,才善于从琐碎的日常生活中观察和模拟语言,并从中体味到语言的味道和魅力,进而创造文学语言。其实语言也是需要创造的,但这种创造来自生活。生活是一切创造的源泉。不管学啥,书法、绘画、音乐、舞蹈还是文学创作,功夫都不在本身,而恰恰在身外,不一定天天都要创作。我平时有一个习惯,到哪一个地方,就喜欢琢磨那个地方的语言,听他们的语言与普通话之间的差距,与过去古语的联结点。我就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恰恰是很多偏远地区,保留了比较多的古语的习惯,比如青海,虽然地处青藏高原,但它的方言里恰恰有很多古语的成分,我举一个例子,有一首“青海花儿”叫《面匠哥》,歌词里有这么一句:“昨晚夕睡梦里把你梦见了。”哎呀,我一听歌词好美,美在哪里?“昨晚夕”,“昨晚夕”就是昨晚上的意思,青海人说“晚上”说“晚夕”,“晚夕”就是古语,说“梦见你”叫“把你梦见了”,这是把字句。把字句突出了被梦见的主体,这比起说“梦见你了”更有意味,情感色彩更浓。后来我在思考,为什么青海这么偏远的地方却有那么多古语色彩,原来现在大部分青海汉族都是明朝时候从南京的乌衣巷迁过去的,明朝形成了一个大规模的人口迁徙潮,人口迁徙的同时,自然也把内地的语言习俗带过去了,而南京话恰恰就是过去的中原官话,因为南京是六朝古都,六朝时期的南京人,大部分也是从中原地区迁徙过去的,所以南京话恰恰保留了中原官话比较多的元素。 贾平凹:原来你对语言还有这么深的研究和体会,这种功夫,恐怕是那些天天趴在那写字画画的人弄不出来的。我的感觉是,你如果天天趴在那写字,那自然不行,把人写疲了,审美也会出现疲劳,但如果中间干点别的啥事来体会一下,反而会更有效果,就是从别的方面体会艺术的魅力。如果一个画家,每天上班就坐在画室画画,你天天都在画,你能画个啥嘛,你天天画就画疲了嘛,没啥可画了嘛。 (责任编辑:admi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