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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考--——关于《万叶集》第48首歌的探讨

http://www.newdu.com 2017-10-30 《外国文学评论》1996年第 吕莉 参加讨论

    東野炎立所見而反見為者月西渡 
                       (卷一第48首原文)[1] 
    東の野にはかぎろひ立つ見えて 
    かへり見すれば月かたぶきぬ 
                       (日文今训) 
    东方原野上,朱炎喷薄出; 
    蓦然回首望,晓月已西度。      (汉译) 
    这是《万叶集》代表歌人柿本人麻吕安骑野歌群中的一首短歌,也是《万叶集》最著名的短歌之一。 
    安骑野歌群由一首长歌和四首短歌组成,是柿本人麻吕作为持统朝(公元686—697年)宫廷歌人第一人随从轻皇子[2]赴安骑野狩猎时的献歌。此次狩猎的具体时间不详,据本歌在卷一的排列顺序和长歌中“大雪落纷纷”的词句判断,通常认为是在持统六年(公元692年)冬轻皇子十岁时进行的。安骑野位于今奈良县宇陀郡附近,已故皇太子草壁(662—689)生前曾在此游猎。轻皇子的这次安骑野之行,表面上看是对先父的一次追念活动,实际上负有重要的政治使命。七世纪末的日本,皇位继承尚未完全由兄弟相承转为父子相传。这次游猎的真正目的在于,通过这一宫廷活动将轻皇子与草壁皇太子的形象合为一体,令宫廷上下皆知未来的皇太子非轻皇子莫属。[3] 
    柿本人麻吕在这组献歌中不仅充分体现了持统天皇的意志,而且在和歌创作方法上也有新的突破。他将附于长歌之后的“反歌”名称改为与长歌相对的“短歌”,并模仿汉诗绝句的手法,将以往只附一、二首的短歌创作成具有起承转结结构[4]的四首连作。整部作品结构均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其中最为脍炙人口的是短歌中的第三首,即第48首歌,被誉为“人麻吕之杰作,万叶短歌之代表作”[5]。 
    然而,就是这首名歌,在学术界至今仍有几个重要问题尚未得到真正的解决。原文中的“炎”字究竟应作何解释的问题乃是其中之一。 
    一、关于“炎”的种种解释及其可能性 
      
         
    “炎”字的古训是“ケブリ”(烟)。在各种古抄本中这首歌均被训为:“アヅマノノケブリノタテルトコロミテカヘリミスレバツキカタブキヌ”。大意是:“东野见烟升,回首望,月已西倾。” 
    江户中期,国学者贺茂真渊在《万叶考》(1760年完成)中将旧训的前三句一举改为:“ヒムカシノノニカギロヒノタツミエテ”。对“炎”的新训“カギロヒ”一词,真渊在注中指出:“此言以火光为本,亦云朝夕之日光、阳炎等。在此指天明时空中出现的曙光。”按照真渊的解释,这首歌充分表现了拂晓时的壮观,其大意是:“东方曙光现,回首望,晓月西落。” 
    虽然经过真渊的改训“这首被埋没了千年之久的佳作重新焕发出了生命力的光辉”[6],真渊的新训也成了这首歌的定训[7],但是,真渊在此对“カギロヒ”所作的“曙光”解释并未得到后世学者的一致赞同。自“曙光”说之后又陆续出现了“阳炎”说、“火焰”说、“水蒸气”说、“薄霭”说等。近年来,甚至连早已被真渊否定的“烟”说也被人旧调重弹起来。之所以会形成这种局面,主要是由于现存古代文献中“カギロヒ”一词均意为阳炎,而对为何在此要作“曙光”解释这一重要问题,曙光学派除了根据歌的内容提出过一些诸如“从跟下半句的对照看,视其为被朝阳染红的东方天空似乎更自然一些”(泽泻久孝《万叶集注释》)、“从与结句的关系看,其意应为出现在东方天空的旭日的光芒”(伊藤博《万叶集全注》卷一)之类的推论外,至今未能拿出更确实的论据。 
    如果说,真渊的“曙光”说由于缺乏例证和令人信服的理由而无法说服所有学者的话,那么,后来提出的那些非曙光说是否就真的能站住脚呢? 
    非曙光说中出现最早、支持者最多的是阳炎说。真渊改训之前,契冲就在《万叶代匠记》(精撰本,1690年完成)中作为参考案之一提出过,后来被岸本由豆流的《万叶集攷证》(1828年完成)正式采纳。近代以后,万叶研究日盛。三四十年代陆续出版的一些新的注释书中坚持阳炎说的较多,主要有武田祐吉的《万叶集新解》、《万叶集总释》卷一、《万叶集註释》,菊池寿人的《万叶集精考》,漥田空穗的《万叶集评释》等。将“炎”字训为“カギロヒ”并作“阳炎”解释固然没有问题,因为万叶歌中就有“乃春尔”(卷六第1047首)的例子。但是,阳炎是一种发生在春夏时节的自然现象,在此作阳炎解,无疑与长歌中“大雪落纷纷”的词句所提示的季节不符。因此,战后相当一段时间里,阳炎说不再被人提起,学界对此的解释也几乎统一到了曙光说上。然而,1965年吉永登题为《“東野炎立所見而”》[8]的论文发表后,小学馆日本古典文学全集《万叶集》(1971年)和有斐阁新书《注释万叶集选》(1978年)的注中再次出现了“未详”、“曙光(或阳炎)”的解释。 
    吉永登的论文介绍了他出于对曙光说的怀疑,于同年10月10日亲赴安骑野考察,在那里见到阳炎的事实。他由此得出结论:“只要地面具有适当的吸热性,日光强烈,那么,不仅秋天,即便是冬天也应该能够见到阳炎。”吉永的论文虽然像是给阳炎说打了一支强心针,但终究未能妙手回春。因为有两个问题仍然无法解决。一是季节问题。秋天见到阳炎的事实虽然打破了只有春夏可见的常识,但并不能证明冬季也会发生。因为10月10日的气温大致与5月中下旬相同,而冬天无论气温还是日照强度都无法与之相比。吉永本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十年后他又发表了题为《安骑野歌二题》(《万叶》第88号)的论文,根据古代一些有确切日期的狩猎记事,提出这次游猎的时间应是在“深秋九月或初冬的十月”。但古代记事中的十月无疑是指阴历,按阳历计算应是十一月份。所谓能见到阳炎,仍不过是没有事实根据的推测而已。二是时间问题。学界公认,短歌四首的内容是按照时间顺序展开的。前二首叙述了露宿安骑野的轻皇子一行因思念草壁皇太子夜不能寐的情景,如果第三首如同吉永论文所说的那样,表现了日光强烈照射后才会出现的阳炎的话,那么以狩猎开始为内容的第四首的时间就要接近中午了。然而,从万叶和歌中存在的歌语“朝猎”(アサガリ、共6例)、“夕猎”(ユフガリ,共4例)以及歌中所反映的宫廷狩猎活动多在清晨开始(如卷一第4首、卷十三第3324首等)这一事实来看,可以说古代宫廷狩猎以朝夕为主、多始于晨。由于轻皇子一行绝不可能在早已抵达的安骑野白白错过狩猎良辰,到近午时分才开始行动,所以,阳炎说最终还是无法成立的。 
    其次,火焰说也是非曙光说中出现较早并有一定影响的学说。火焰说有两种。一是江户后期富士谷御杖在《万叶集灯》(1822年)中提出的“东野民家早起煮饭的火光”之说,一是战后由村上可卿提出的野火说((《炎者野火也》[9])。前者因与狩猎地的风景相去甚远而未被后人接受,后者除泽泻久孝在《万叶集注释》中作过“虽为新见,但论据不足”的介绍外,最近在小野宽的论文《“東野炎立所見而”存疑》[10]中又被重新论及。 
    村上的论文以“月倾”多见于对深夜的描写和古代实行火耕为由,指出第48首歌中的“炎”(カギロヒ)应为农耕的野火,并以此类推万叶和歌中的“カギロヒ”均意为野火。小野宽在其论文中虽然否定了村上将“カギロヒ”一律视为野火的结论,但就第48首哥来说,他认为“炎”字的所指仍是夜间烧野的野火。而且,他以“炎”字本来的意思是“火焰升腾”为由,主张将其训由“カギロヒ”改为“モユルヒ”(燃烧的火焰)。然而,从万叶和歌中“冬去春来,火烧春野”(卷二第199首一云)、“好似野火烧春野”(卷二第230首)等歌句看,古代烧野多是在春天进行。虽然两者对冬季里是否烧野均未论及,但至少在大雪覆盖的安骑野一带,烧野的火焰是不会升腾的。故此,野火说也无以立足。 
    此外,二三十年代出版的井上通泰的《万叶集新考》和金子元臣的《万叶集评释》还分别提出了“水蒸气”说和“薄霭”说。但是,无论水蒸气还是薄霭看起来都是雾气朦胧的,而古语“カギロヒ”一词通常认为是由表示闪闪发光之意的“カギル”+“ヒ”(火)组 
    成,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不同。因此,这两种说法也难以成立。 
    总之,从第48首歌的内容、背景和“カギロヒ”一词的语意来看,诸多解释中具备可能性的只有曙光说一种。但由于它自诞生之日起至今仍只是根据和歌内容所作的推断,因此,在被统称为曙光说的各种注释书中,作者对此所作的具体解释实则各不相同。从“东方天空渐渐发白”(土屋文明《万叶集私注》)、“东方天空被染成红色”(次田润《万叶集新讲》)、“日出前的壮丽光景”(稻冈耕二《日本古典鉴赏·万叶集》)到“旭日的光芒”(伊藤博《万叶集全注》卷一),几乎包括了从拂晓到日出的所有景观。其中,言日出前景观者居多,言阳光者只有橘守部(《万叶集桧嬬手》)、折扣信夫(《口译万叶集》)、泽泻久孝(《万叶集注释》、伊藤博(《万叶集全注》卷一、角川文库《万叶集》)四人。 
    一个词有如此之多的解释,这在《万叶集》中恐怕也是十分罕见的。柿本人麻吕所要表现的景物究竟是什么呢?后人对此所作的猜测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难道说,这首歌中真的没有留下任何可供我们解开这个疑团的真实凭据吗? 
    二、表记文字“炎”的含义 
    在日本文字假名诞生之前以汉字为工具记录下来的古代文献中,“カギロヒ”一词共有以下七例: 
    ①迦兿漏肥能毛由流伊弊牟良 
    (カギロヒノモユルイヘムラ,阳炎燎村落) 
           (《古事记》歌谣第76首) 
    ②東野立所見而 
    (ヒムガシノニニハカギロヒタツミエテ,东方原野上,朱炎喷薄出) 
                     (《万叶集》卷一第48首,柿本人麻吕) 
    ③蜻火之燎流荒野尔 
    (カギロヒノモユルアラノニ,阳炎燎荒野) 
         (同前卷二第210首,同前) 
    ④相切火之燎流荒野尔 
    (カギロヒノモユルアラノニ,阳炎燎荒野) 
     (同前卷二第213首,或本歌,同前) 
    ⑤乃春尔之成者 
    (カギロヒノハルニシアレバ,阳炎起时春来到) 
    (同前卷六第1047首,田边福麻吕歌集歌) 
    ⑥蜻蜓火之心所燎管 
    (カギロヒノココロモモエツツ,心似阳炎燎原) 
            (同前卷九第1804首,同前) 
    ⑦蜻火之燎留春部常 
    (カギロヒノモユルハルヘト,阳炎燎野当春时) 
        (同前卷十第1835首,作者未详) 
    七例中,除第二例外,均意为阳炎。从表记文字来看,《古事记》歌谣一例采用的是一字一音的表音文字,《万叶集》的六例以“炎”和“蜻火”为主,始见于柿本人麻吕安骑野歌群第三短歌和泣血哀恸歌群的第二长歌中。 
    柿本人麻吕的和歌是以表意文字为主、表音文字为辅的方式记录下来的。有关人麻吕表记文字的研究,近五十年来在出典语研究、助词研究、表记史研究等方面,以小岛宪之、渡濑昌忠、稻冈耕二等为中心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近年来,伊藤博又从表记文字与表现内容的角度,指出二者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11] 
    那么,柿本人麻吕在表记“カギロヒ”一词时,为何在安骑野歌群中使用“炎”,而在泣血哀恸歌群中却放弃“炎”字,先以“稥切火”记之,经推敲后又以“蜻火”而示之呢?二者之间究竟有何不同?以往的研究只是停留在证明二者均可训为“カギロヒ”的程度上,对此未曾有过深入的探讨。然而,由于柿本人麻吕的表记文字与内容之间关系密切,因此,要想真正理解其表现意图,就不能不对此作出进一步的思考。 
    先看“蜻火”。 
    “蜻”,一曰“蜻蛚”(《说文解字》),一曰“蜻蜓”(《广韵》)。诗文中多指蜻蜓。如:“杂叶半藏蜻,丛花未隐雀”(丘迟《玉阶春草诗》,《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梁诗卷五)。 
    《万叶集》中,“蜻”字除作为正训字(如:“蜻岛”,アキヅシマ,卷一第2首等)使用外,还作为借训被用于“カギロヒ”和枕词“タマカギル”的表记(“蜻火”和“玉蜻”)中。同“蜻火”一样,“玉蜻”的表记也始于人麻吕。在泣血哀恸歌群中“タマカギル”一词共出现了两次,分别记为“玉蜻”(第一长歌,卷二第207首)和“珠蜻”(第二长歌,卷二第210首)。 
    与旨在表音的初稿(或本歌)表记“稥切火”相比,修正稿中的表记文字“蜻火”既以借训的方式示出了读音,又具有一定的表意性。因为白日当空,浮游而上的阳炎与水面上飞舞的蜻蜓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的状态十分相似,所以,表记文字“蜻火”还起着形象地提示出阳炎状态的作用。在汉语里,阳炎除同被称作“阳焰”外,还有“游丝”、“野马”的别名。无论哪一个都是以身边常见之物比喻性地说明阳炎状态的称谓。这一点从岸本由豆流《万叶集攷证》所引《庶物异名疏》(明·陈懋仁辑)卷一天部“野马”条目的说明中亦可看到:“野马也,尘埃也,见《庄子》。野马,阳光。一曰游丝,水气也。龙树大士曰:‘日光著微尘,风吹之野中,转名之为阳焰。愚夫见之,谓之野马;渴人见之,谓之流水’。”[12]正如人们看到“野马”的别名会联想到广漠无际的汉土一样,柿本人麻吕的“蜻火”也是在被称为“蜻岛”的日本风土中凭借其丰富的感受和表现力创造出来的日本独特的汉语式表记。 
    再看第48首歌的“炎”字。《说文解字》云:“炎,火光上也。”《正字通》云:“炎与焰、燄并同。”前面已经提到,小野宽根据《说文》等字典对炎字的解释提出了应将“炎”字的训由“カギロヒ”(阳炎)改为“モユルヒ”(燃烧的火)的新说。然而,要对“炎”字能否训作“カギロヒ”的问题作出判断,不能仅仅依靠字典的解释。因为汉字不仅造词能力强,而且语意的转用和借用也非常普遍,字典根本无法将每个字的所有义项和用法全部列出,结论只能从现存古籍中寻找。 
    在我国古代诗文中,时常可以见到以“炎”字代替“日”、“阳”的例子。如: 
    ①惟此夏德德恢台,两龙在御炎精来。 
    (谢朓《郊庙歌·赤帝》,《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齐诗卷七) 
    ②纯阳三月乐炎精,赤雀丹书飞送迎。 
             (庾信《赤帝云门舞》,《庾开府全集笺注》卷三) 
    这里的“炎精”与“东北望吴野,西眺观日精”(曹植《驱车篇》,《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上·魏诗卷六)和“阳精去南陆,大曜始西流”(萧琮《奉和御制夜观星示百僚诗》,同下·隋诗卷五)中的“日精”、“阳精”同样表示太阳。《庾开府全集笺注》(吴显令辑注)中写有明确的注释:“(白帖)炎精,日号也。”值得一提的是,《庾信集》(二十卷)的书名还出现在《正仓院文书》天平二十年(公元748年)六月十日的《写经疏目录》中,可以认为万叶时代的日本人对这一用法也是有所了解的。 
    “炎”为火。太阳在五行中亦属火。以“炎”代替“日”、“阳”的用法或许来源于此。但是,由于我国古来就有诸如“汉王仲任云……夫日,火之精也。月,水之精也”(《晋书》卷十一志第一)的说法,“炎精”一词也有可能是由此而生的熟语。所以,仅靠这一例来证明“炎”字具有表示太阳之意,未免难以令人信服。其实,古籍中还有更明确的例证。 
    ③震声日景,炎光飞响。 
    (扬雄《剧秦美新》,《文选》卷四十八) 
    ④炎光烁南溟,溽暑融三夏。 
    (李顒《夏日》,《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晋诗卷十一) 
    ⑤春色卷遥甸,炎光丽近邑。 
    (谢朓《夏始和刘潺陵诗》,同上,齐诗卷四) 
    ⑥炎光向西敛,促宴临前池。 
    (皇太子简文《林下妓》,《玉台新咏》卷七) 
    以上几例中的“炎光”与“冲风激扬,炎光奔逸”(潘尼《火赋》,《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二·晋文卷九十四)中的“炎光”不同,它们表示的不是火光、火焰,而是日光、阳光的意思。③的李善注中就有“炎光,日景也”的解释。只是由于“炎”字本身有“热”的意思(《玉篇》:“炎,热也。”),“炎光”的词意容易被误解为“炎热的日光”。其实并非如此。以上述四例为例,可作“炎热的日光”解释的只有④一例。而例③的李善注表明“炎光”只是“日景”(即“日光”)的同义语,例⑤诗题中的“夏始”和以“丽”字形容“炎光”的状态这两方面均说明其所指为并不炎热的日光,例⑥所在的诗中也同样不见烈日的影子。当“炎”字具有“炎热”之意时,往往是在它同本身已有日、日光之意的词汇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如:“六龙鹜不息,三伏起炎阳”(萧纲《苦热行》,《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下·梁诗卷二十)、“凉风撤蒸暑,清云却炎晖”(王璨《公燕诗》,《文选》卷二十)。由此可见,如果说例④的“炎光”可以理解为“炎热的日光”的话,与其说是由于“炎”字,不如说是由于其它诗句的缘故而产生的附加意义。 
    从下面这个例子中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炎”字本身具有与“炎热”无关的单纯表示“日”、“阳”之意的用法。 
    ⑦开建阳则朱炎艳,启金光则清风臻。 
    (何晏《景福殿赋》,《文选》卷十一) 
    李善注对这两句的解释是:“建阳门在东,金光在西。《白虎通》曰:‘炎者太阳’。”也就是说,“炎”即“太阳”。这里的“朱炎”与“朱日光素冰,黄花映白雪”(萧衍《春歌三首》之三,《玉台新咏》卷十)中的“朱日”的词意完全相同。 
    由此可见,在我国古代诗文中,“炎”字确有表示太阳的意思。以“炎”言“日”的用法,可视为来源于五行思想。由于这种用例自五行学说盛行的汉代起就见诸于扬雄(汉)、何晏(魏)李顒(晋)谢朓(齐)、萧纲(梁)等著名诗人的诗文,可以说这种用法具有相当的稳定性和和正统性。尤其重要的是,由于《文选》和李善注中有实在的词例和明确的解释,我们可以得知,对于这种用法的存在,无论柿本人麻吕还是其周围的人们都是十分熟悉的。因为《文选》和《诗经》对于《万叶集》的影响已为众多事实所证明,成为学界的共识。 
    当然,在我国古代诗文中,“炎”字除了可用来表示“太阳”之意外,还可用来表示“光”、“阳光”。如: 
    ⑧其君天下也,之如日,威之如神。 
    (班固《答宾戏》,《文选》卷四十五) 
    ⑨(宗圣寺)……此像一出,市井皆空,炎光辉腾,赫赫独绝世表。 
                           (杨衒之《洛阳伽蓝记》) 
    ⑩如诗 
    乱念瞩长原,例见望遥炯。 
    逶迤似汉江,泛滥若沧溟。 
    金波扬素沫,银浪翻绿萍。 
    远思如可取,近至了无形。 
    热缘热忽逼,渴爱渴心生。 
    (萧衍《十喻诗五首》之二,《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梁诗卷一) 
    前两例为“光”。例⑧的李善注云:“《说文》曰:‘炎,火也。’”后一例为“阳炎”。虽然以“炎”字表示阳炎的例子不多见,但由于这首《如炎诗》的作者是梁武帝,这首诗且被收录在《艺文类聚》中,因此,不难想象无论是当时还是后世知道这一用法的文人墨客一定不少。 
    总之,在对柿本人麻吕有可能产生影响的初唐以前的我国古代诗文中,“炎”字除被用于表示“火焰”外,还被用于表示“日”、“光”和“阳炎”。日语古语中“カギロヒ”一词亦被认为由闪闪发光之意的“カギル”+“ヒ”(火)形成(“ロ”为“ル”的音变),并有“以火光为本,亦云朝夕之日光、阳炎等”(《万叶考》)之说。“炎”字作为“カギロヒ”的表记文字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当二者结合在一起时,无疑它既可以是火光,也可以是阳光,还可以是阳炎。 
    那么,在这第48首歌中,柿本人麻吕所要表现的究竟是什么呢? 
    三、采用动词“立”的意义 
      
    关于第48首歌中对“炎”(カギロヒ)的状态的表述问题,学术界也时有疑问提出。一是“对‘カギロヒ’的状态从未有过用‘立ツ’来表述的先例”(小学馆日本古典文学全集《万叶集》头注),二是“原文中明明写着在‘原野’上,而曙光说却将‘カギロヒ’解释成空中的景观,两者位置截然不同。”[13] 
    这两个问题似乎都很有道理。但这仅仅是现代人按照现代日语的表达方式思考的结果。在古代它们是否仍成为问题,答案只能从古人留下的资料中寻找。 
    如前所示,在“カギロヒ”的七个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到日本古代表现阳炎状态时所用动词均为“モユ”(第48首歌除外)。“モユ”相当于现代日语中的“モエル”,意思是“燃烧”。在《万叶集》和记纪歌谣中它除了被用来表示火的状态(“相模の小野に燃ゆる火の”,《古事记》歌谣第24首)外,就是以火的状态形容阳炎的状态,如人麻吕泣血哀恸歌中的“蜻火之燎流荒野尔(カギロヒノモユルアラノニ)”。无论火还是阳炎,其状态虽都有上升之势却始终离不开地面,仿佛是沿着地面爬行而上。也许正是由于泣血哀恸歌中使用了可用于双方的“モユ”,柿本人麻吕为了不使读者产生误会才放弃“炎”字,先以“稥切火”示之,继而推敲出更具有文学表现力的汉语式表记“蜻火”。 
    与“モユ”(燃)不同,“タツ”(立)一词在古代的使用范围十分广泛。除“站”、“立”等基本词义外,还可用来表现“云”、“雾”、“霞”、“虹”等自然现象在空中出现的景况。两者之间的差异,通过对不离地面的火用“モユ”而对扶摇而上升入空中的烟则用“タツ”(“春日野尔烟所見”,カスガノニケブリタツミユ,卷十第1879首)这一事实可以清楚地看到。柿本人麻吕在第48首歌中放弃“モユ”而起用“タツ”,难道不正是说明“モユ”所表示的状态与人麻吕在此所要表现的景况不符吗?由此可见,表记文字“炎”字所包含的火、日、阳炎这三大义项中所剩者只有日(太阳)一项了。 
    那么,“日立ツ”的表现是否可以成立呢?《万叶集》中没有“日立ツ”的实例。但是,“月立ツ”的例子有三个: 
    ①朝月日向山月立所見逺妻持在人看乍思(原文) 
    朝月の日向の山に月立てり見ゆ 
    遠妻を持ちたる人し見つつ思はむ  (日文训) 
    日月徒相望,得名日向山。 
    日向山上新月出,遥思家妻心黯伤。 (汉译) 
            (旋头歌,卷七第1294首) 
    ②味酒之三毛侶乃尔立月之見我欲君我馬之音曾為  (同前) 
    味酒のみもろの山に立つ月の 
    見が欲し君が馬の音ぞする 
    思君情切切,犹如待月出。 
    忽闻马蹄声,夫君来相会。 
            (卷十一第2512首) 
    ③此夜等者沙夜深去良之雁鳴乃所聞空從月立度 
    この夜らはさ夜更けぬらし雁が音の 
    聞こゆる空ゆ月立ち渡る 
    万物静无声,夜似已深更。 
    长空闻雁啼,孤月正西行。 
            (卷十第2224首) 
    其中,前两首出自《柿本人麻吕歌集》。例①是采用略体书式[14]的旋头歌,例②是非略体的短歌。例③根据伊藤博的“古今构造论”[15]可视为奈良朝以后产生的作者不明歌。三者均指月出。 
    《万叶集》中表示月亮的出现,除“月立ツ”外还有“月出ヅ”。如: 
    ①妹之當吾袖将振木木間從出来月尔云莫棚引 
    妹があたり我は袖振らむ木の間より 
    出で来る月に雲なたなびき 
    挥袖与妹别,我心妹当知。 
    明月移出林,白云切莫遮。 
              (卷七第1085首) 
    ②足日木乃從山出流月待登人尔波言而妹待吾乎 
    あしひきの山より出づる月待つと 
    人には言ひて妹待つ我れを 
    日落夜将至,徘徊仍不返。 
    佯装待月出,盼与阿妹见。 
                  (卷十二第3002首) 
    ③隠尔恋者辛苦山葉從出来月之顕者如何 
    隠りのみ恋ふれば苦し山の端の 
    出で来る月の顕さばいかに 
    恋情深藏苦,只为怕人识。 
    何如山端月,无遮任人知。 
                      (卷十六第3803首) 
    “月立ツ”和“月出ヅ”虽均表现月亮的出现,但语意上并不完全一样。从上述例子中可以看出:“月出ヅ”主要指月亮从某处露出身影。它既可用于表现月亮从山端升入空中,又可用来表现月亮西行时从障目的树影中移出的情景。因此,“月出ヅ”的用例在《万叶集》中较多,共有十八例,而“月立ツ”则只是表现月亮升入空中,出现在某处上方,即只用于表现月出。正因如此,才会出现指示场所时“出ヅ”要求表示起点的“ユ”、“ヨリ”,而“立ツ”则要伴随表示地点的“ニ” 的情况。当然,这里所说的“山ニ”并非通常意义上的 
    “山上”、“山中”而是“山的上空”的意思。《万叶集》中这样的例子还有许多,如: 
    “御船乃山尔立雲之” 
    (ミフネノヤマニタツクモノ,云起三船山) 
                    (卷三第244首) 
    “波流能努尔纪理多知和多利” 
    (ハルノノニキリタチワタリ,雾起春野) 
                     (卷五第839首) 
    “山際尔霞立良武” 
    (ヤマノマニカスカミタツラム,霞起山端) 
                 (卷七第1125首) 
    “夜左可能為提尔多都努自能” 
    (ヤサカノヰデニタツノジノ,堰上出彩虹) 
                     (卷十四第3414首) 
    这里的“云”、“雾”、“霞”、“虹”同样也不能单纯地理解为在“山”、“野”、“山端”、“堤堰”之中,而应理解为在它们的上空。因此可以说,在第48首歌中,将原文中只写着“東野”的“炎立ツ”解释为在“东方原野的上空”也就不足为怪了。虽然《万叶集》中没有“日立ツ”的实例,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不具备存在的可能性。 
    首先,万叶和歌中关于日、月的描写采用同一动词的例子很多。如: 
    ①あかねさす照らせれどぬばたまの 
    夜渡る月隠らく惜しも 
    虽有日当空,光辉照无遗。 
    不见夜月度,隐影亦可惜。 
             (卷二第169首) 
    ②……渡る日の影も隠らひ照る月の光も見えず…… 
    ……日度无影,月照无光…… 
             (卷三第317首) 
    ③なかなかに死なば安けむ出づる日の 
    入る別知らぬ我れ苦しも 
    相思恋情苦,日渐人憔悴。 
    不识日出入,死后心方安。 
              (卷十二第2940首) 
    ④あしひきの山より出づる月待つと 
    人には言ひて妹待つ我れを 
    日落夜将至,徘徊仍不还。 
    佯装待月出,盼与阿妹见。 
             (卷十二3002首) 
    ⑤天の原雲なき宵にぬばたまの 
    夜渡る月の入らまく惜しも 
    夜空不见云,唯有月一轮。 
    明月横夜空,月落人消魂。 
              (卷九第1712首) 
    这几例中的“照ル”、“隠ル”、“渡ル”、“出ヅ”、“入ル”都同样用于日、月双方。从日、月在表现上的类似性看,既然万叶歌中存在着“月立ツ”的实例,那么“日立ツ”存在的可能性也自然是不会小的。 
    其次,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即“月立ツ”的三例中除第三例属于人麻吕之后的作者不明歌外,前二首均出自《柿本人麻吕歌集》。武田祐吉曾经在关于第48首歌的注释中说过:“这首歌在写法上与人麻吕集的歌十分相似,使用的文字很少。歌群中的这一首或许出自人麻吕集。”[16]且不论这一推断是否正确,“月立ツ”的用例集中于人麻吕集这一事实本身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不仅人麻吕在此以“炎立ツ”的形式表现日出的可能性极大,而且其表现意图在当时也并不难于为众人所理解。 
    总而言之,通过上述考察我们完全可以确认,“カギロヒ”一词在第48首歌中所表现的景物既非阳炎亦非火光,而是阳光。这一表现意图实际上早已被柿本人麻吕清楚地体现在表记文字“炎”与动词“立”(タツ)的组合之中。 
    这首以日月交替为主轴的短歌既是一首气势宏大令人感慨无限的叙景歌,同时在安骑野歌群四首短歌连作中,它还出色地承担着由对草壁皇子的缅怀向展示只有轻皇子才是其真正继承人这一重要内容转换的关键一步。其核心词语正是这个“炎”(カギロヒ)字。东升的朝阳放出耀眼的光芒,给人们带来了希望,象征着新皇太子的即将诞生。随后,在第四首中人麻吕通过“日并”之称赋予未登基而薨的草壁皇皇子与天皇同等的待遇,并通过对轻皇子狩猎开始之际以“日并尊皇子,勒马列阵齐,箭发驰聘去,此已是其时”的方式咏出,十分巧妙地将轻皇子的形象与草壁皇太子昔日的雄姿合为一体,从而将持统天皇的心愿形象化地在献歌中体现出来,昭示于众。可以说,在整个作品中“炎”字至关重要、寓意深远。 
    柿本人麻吕在日本和歌史上素有“歌圣”之称。虽然近年来他在完善和歌表记方面的功绩也已受到世人瞩目,但其作品内容与表记文字之间的密切关系尚未得到学界足够的认识。从本文对“炎”字的考察过程中,我们不难看出,柿本人麻吕精通汉文,在利用汉字的表意性拓宽日语语境、丰富和歌表现力、增强作品的视觉美等方面做出了不懈的努力。人麻吕作品中的表记文字不仅仅是记录语言的工具,它们同歌语一样是其和歌表现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其非凡的创造力和表现力的结晶。日本万叶学界有关“炎”字持续了两百多年的论争,难道不正是由于其作品中的表记文字长期以来未能得到应有重视的结果吗? 
                           (原载于《外国文学评论》1996年第2期) 
    注:此文系笔者为导师、已故日本万叶学会代表伊藤博博士古稀纪念论文集《万叶学藻》(【日】塙书房,1996年7月刊)而撰,中文文本略有删节。 
    

    [1] 本文中的和歌原文引自【日】佐竹昭广、木下正俊、小岛宪之合著《万叶集·本文篇》(塙书房,1968年4月第6版,日文今训引自【日】伊藤博校注《万叶集》(角川文库,1987年6月第3版),中文由笔者译出。 
    [2] 轻皇子(683—707),草壁皇太子之子、持统天皇之孙。697年2月立太子,同年8月即位,成为日本第42代文武天皇。 
    [3] 详见【日】伊藤博校注《万叶集全注》卷一(有斐阁,1983年9月)第181—182页。 
    [4] 最初指出四首短歌之间在内容上具有汉诗绝句起承转结结构的是那珂通高的《倭文文法》(洋洋社谈,1875年12月)。 
    [5] 【日}鸿巢盛广《万叶集全释》(广文堂,1954年增补版)第48首注。 
    [6] 【日】泽泻久孝《万叶集注释》卷一(中央公论社,1983年普及版)第327页。 
    [7] 在迄今为止的注释书中,只有伊藤博的《万叶集全注·卷一》、角川文库《万叶集》根据真锅次郎在《48番歌私按》(《万叶》第58号)中提出的文法方面的理由将第二、三句训为“ノニハカギロヒタツミエテ”。 
    [8]  见【日】关西大学《国文学》1965年12月号。 
    [9] 见【日】《短歌声调》1951年4月号。 
    [10] 见【日】《国語と国文学》1987年12月号。 
    [11] 详见伊藤博《三思——柿本人麻吕的手法》(《万叶集研究》第十八集,塙书房,1991年5月)。 
    [12] 原文引自北京图书馆善本部藏三十卷本《庶物异名疏》(明崇祯刻本,郑振铎跋)。 
    [13] 【日】森本治吉《万叶集新见》(人文书院,1941年4月)第5页。 
    [14] 《柿本人麻吕歌集》中的和歌在表记方式上有两种不同类型:一是只表记实词而对助词、助动词等虚词;二是无论是次还是虚词均以文字记之。学术界通常将前者称为“略体歌”,将后者称作“非略体歌”。详见拙文《从万叶集看日本文字的形成》(《日本学刊》1991年第3期第90—92页)。 
    [15] 详见【日】伊藤博《万葉集の構造と成立》上,第四章第二节(塙书房,1974年9月)。 
    [16] 【日】武田祐吉《万叶集新解》上(山海堂,1967年8月盖顶增补版)。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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