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翔是教授,也是作家,有人问他这两个头衔孰轻孰重?他总是微笑不语。在我看是互为表里,相辅相成。 近来,南翔给我电话说刚写完一个中篇《女人的葵花》,我恳请先睹为快。大致内容是一个男子婚前贪污与挪用公款,在看守所等待判决设法取保候审,逃跑了。一直逃到南方海滨一个库区帮人打 鱼,后来他在夜间救了一个跳水自杀的女人,女人留下来一直帮他的忙。两人渐渐生活在一起,男女互不发问:一个看似很有文化的男人为何到了这里?女人又为何自杀?但男人有次进城看见戴墨镜的一对,夜半惊梦被人抓,多少泄露了一点自身的秘密;再后来女人的男人找来了,女人跟他回去办了手续再来,同时带来了警察。警察带走男人的时候,女人表示,她就在这等他回来。 这个小说的主题表现了一种单纯与信任。小说重画面和动作,男女之间没有多少曲折情节和言语表白,呈现的或许是一幅让城市人向往的蛰居的安静。诱发的是相互的情感依赖,配合默契才是幸福的定义。一对不爱、不信任的人在一起,是永远的隔膜、争吵、抗拒与互相折磨。这样的例子在生活与文学中都不胜枚举。南翔在这个小说里埋设的意象是向日葵,女人喜欢嗑葵花子,男人就在一面坡地上种了大量葵花,女人返回的时候,恰是葵花收获的季节,漫山遍野黄灿灿的。可以设想,如果拍成电影,那是怎样蕴涵着人情的美丽与壮阔啊。 那天饭席上,几个不常见面的朋友围坐一桌,谈笑风生,唯独南翔微皱眉头,握着手机发信息。旁人不免疑惑,打趣道,是否给家里那位报告?他这才抬头,说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回家分配在县级中学教高中,觉得心里没底儿,问我如何能把课上好。我不由一怔,脱口道,每年出去那么多毕业生,你操心得过来?南翔有点无奈,说现在社会竞争激烈,学生大不易,能帮就帮吧。我听说南翔无论给本科、研究生还是中学教师继续教育上课,皆很受欢迎,他强调中文乃至文科学生“阅读、写作与表达”三大能力齐头并进。言者谆谆,听者渺渺。一到毕业学生给他信息或电邮,开头总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后来,我看到南翔在小说集《大学轶事》后记中写道,“从20多岁到40多岁,可以说人生最好的年华遂成过去,逝者如斯,不胜怅触。这20年由助教而讲师、而副教授、而教授(包括硕士生导师)。可以说,大学里人所经历的,我都经历了。我教过专科、本科、硕士、成人班(包括80年代末的作家班),虽未必桃李遍野,却是朋友处处———我一直认为学生毕业以后,彼此就是朋友了,这比师生之称,更融洽。”想起一报社编辑所说,所谓研究生,是要给导师干活包括扛米买面的,像南翔这样想方设法给学生长见识、谋出路直到毕业后也常相帮助的导师,唯嫌其少不怕其多吧。 南翔自我剖白,不爱交际,朋友还算多,也是写作接触生活的需要。因其善良,广得人缘,朋友确实多,不敢说三教九流,却也涉及各行各业。一同事跟我说起一次经历:几年前,同事带着家人驱车自驾游江西,半夜车抛锚了。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抱着侥幸心理打通了南翔的电话,毕竟江西曾是南翔的“根据地”。南翔详细问清了车子所在的方位,安慰了几句把电话挂了。半小时后,一男子驱车过来称是南翔的朋友,之后便是联系维修厂、安顿他们食宿。同事回来后,这段经历成了他一段时间津津乐道的谈资。 给南翔作序、写评论的人不少,在描述南翔其人时,用得最多的词汇是瘦高、温情、学者型作家。著名作家韩少功评南翔的中短篇小说集《前尘———民国遗事》时写道,“南翔性格中有纤细柔软的一面,很适合进入旧时代中产遗民的沉沦,为我们采来一声叹息,几许温婉和悲怜”。好个一语中的的“纤细柔软”,南翔该不知作何感想了。 南翔性格中确实有柔软的一面,这点他不否认,还常以此自嘲。柔软于他并不是软弱,恰恰是对己苛求,对人宽容,对名利淡泊。所以,他给一篇访谈录拟的题目《总有一块柔软被文学包裹》,让不少人怦然心动。 从《父亲后来的日子》中能清晰地看出,南翔待人的真诚和宽容是受家风的濡染,父亲的达观乐天、与人为善、勤劳爱家都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生活的准则。 南翔从大学期间发表第一个短篇《在一个小火车站》至今勤于创作二十多年,小说、散文、随笔、评论,游刃有余。不知是年岁渐增,还是受香港作家董桥的影响,自《前尘———民国遗事》结集以来,南翔的小说叙事少了跌宕起伏,多了温婉平和,越发让人玩味深思了。 南翔颇爱苏东坡的诗词,尤其那首《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并喜以“飞鸿”自勉,然率见性情、真诚待人,传道授业、用心文学如斯,焉能雁过无痕! 原载:羊城晚报 2007年10月05日 原载:羊城晚报2007年10月05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