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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子病”与“药渣”精神———读李敬泽《小春秋》《致理想读者》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唐翰存 参加讨论
 

    

    一
    印象中,李敬泽先生和古代典籍是沾不上边的,他却写了一本《小春秋》。
    《小春秋》不是一本文学评论,而是随笔集。光看序言,就是文人气十足的美文。往后面走,越看越觉得才气逼人。尽管李敬泽对自己的才气颇为自嘲,曾说到了他那个年纪(其实他不老),有才气是病,或者只让人在文章中看到才气是病,要治。可是,这种“才气病”十分特殊,所谓“才有天资”,哪能说治就能治得了的?不少人想得这种病,还得不上呢,于是就只能“很健康”地做学问。在像我这样未得此病的人眼里,要挑此书的毛病,首先就会问:《春秋》为何物,既然敢在左丘明和吕不韦坟头上动土,并且将书命名为《小春秋》(“小春秋”也是“春秋”啊),你能拿出多少货真价实的东西?
    李敬泽自然是一件一件往出拿,先拿出一篇《鸟叫一两声》,接着拿出《马夫车夫、高跟鞋》《风之著作权》《中国精神的关键时刻》……,感觉如名士清谈,庄谐杂出,他的论据是有出处的,他的观点是圆转、自洽的,找不出什么破绽啊。到了《寡人有疾》《人性与水与耍赖》,话题从诗经、孔子转到孟子,一下子摸到“亚圣”的一个软肋。一个气大声宏的理想主义者,一个雄辩的战斗者,面对君王的食色告白,竟也有沉默的时候。他那气壮山河的人性断言,竟也存在“耍赖”般的逻辑错误。到了《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孟老先生给人们讲述舜和弟弟象的故事,告诉世人要做好人,可他偏偏省去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面对家人的迫害,舜是怎样从火灾现场和活埋的井底逃出来的?这确实是一个关键,不说清楚,所谓仁者无敌、善者无敌就落了空处。李敬泽发这样的诘难,并非是要跟圣贤过不去,而是他面对世界的善恶,确实有自己的理解,确实有话要说,所以“于轻拢慢挑中随处留意”,在文字的摇曳生姿中设了一个问局,让人觉得所言极是。我想,这样的文章,即使研究古籍的专家们看了,怕也挑不出什么硬伤,义理、考据、词章的影子都在,只是多了些个人的发挥。要说问题,问题就在于他太有才了,才大伤体,体是文章之体,不像正儿八经的“学术著作”,可人家已经说了,“不是凤凰叫,无心逗秋雨”,就只那么随笔一下子。
    二
    如果李敬泽活在古代,如果非要给他的随笔划归一个派系,那么,他的这本《小春秋》不大可能归于桐城一脉,而更像是“性灵派”。当年,“桐城谬种”将活人写成了八仙桌上的牌位,“性灵派”却有将死人写活的本领。读李贽的《焚书》、袁宏道的《徐文长传》、袁枚的《随园诗话》、金圣叹的“六才子书”,感觉那真是活人的谈吐。所谓“都是性灵,不关堆垛”,不仅需要“最初一念之本”,需要一颗“童心”,还需要“以腕运心”的能力。“凝为性,发为志,散为文”,这种东西就是才气。在文章里,它无法像错别字那样被找出来,却能被善感的心灵体会到。当年袁中郎评徐渭的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其形容何其有才,几令人汗颜。我想,才气固然属于一种个人天资,“才自内发”固然不错,可是,中华文脉瓞绵几千年,怕也形成了某些群体意识的遗传,乃至形成了一些文人恃才的习气吧。他们把话说得那么漂亮,那么有意思,似乎受了某种审美血统的召唤和驱使。就李敬泽而言,他对这个问题的认知,怕是很深切的,所以关于自身的才气,才有那么决然的自省。别的不说,就说他文章里的那种语体,勾连古今,谈笑鸿儒,有时故意使用时下流行的口语,其用意,也许是为了造就某种古雅语境里的鲜活感,也许没什么用意,就是他话语气质的自然流露。不过,这种口语化,从效果来看,也构成了对绚烂、古雅和庄正才气的理趣化消解。李敬泽说《吕氏春秋》“小热闹和小技巧之后有大敬与大静”,他的文字里也有(没那么大而已),否则他对李商隐的两句诗“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就不会有那么刻骨悲凉的体验。“那些人———披发孤独、后无来者,在‘海底’、在‘河源’,我看见了他们,不知是否能写出他们,不知何时写出他们。”他的“春秋人物传”尚未完成,只随笔了一部分,就这部分看,他是想把他们写活了,写出他们的爱与痛,他们的可爱与可怜之处,并且生怕将古圣们写得呆板了、写得更腐朽了,因此他的字里行间,带着对人物的深切理解,带着生命主义的观照,带着当代人的话语热气。他这么谈孔子:“相对于孟,我更喜欢孔。孔是个有趣的‘子’———热爱生活,讲究吃穿,时常发点儿牢骚包括背后讲人小话儿,他还是个狂热的音乐爱好者,喜欢高雅音乐,也喜欢流行音乐,听得兴起摇头晃脑,三月不知肉味———我给张靓颖当凉粉的时候也没痴迷到这个份儿上。”他这么谈屈原:“多年前看过《离骚》,只觉得它像一座热带植物园,充满稀奇古怪的花木。如今再看,已是人到中年,这才发现它是有关中国读书人的人生意义,这意义简单地说就在‘进退出处’之间,四字如四面铁壁,牢笼多少灵魂。而屈原的天马行空也是狮螺壳里德道场,正在那儿焦虑地挠墙。”这些话一看,貌似有戏谑,确是对人理解到位之后的戏谑,倘若说话口气捏拿不住,就容易落入油滑。当然,机巧是有一些。作者也在《自序》中坦言:“知道大敬与大静已不可得,只剩下小热闹与小机巧,合该叫做《小春秋》。”这里的“不可得”,有自身的原因,也有社会的原因。自身的原因在于,作者不想让自己的才气显得太正经了,有时也想“歪说”一下,呈现内心的几丝通脱和“想得开”;社会的原因在于,文章写的是古人,读的却是今人,今人的语境,早已没有了“大敬与大静”,没有“小热闹”,除去“理想读者”,多少人会去倾听文学严苛的声音?
    李敬泽先生的这种行文语体,通过它的随笔,自觉或不自觉地流露到他的文学评论里。或者说,不管哪种文本,他的话语风格一贯如此。《致理想读者》是他最近出版的一本批评集,文风鲜活,口语较多,并且很少引论。他是一位说话如作文,作文如说话的人。不仅有心才,而且有口才。大凡听他的讲座或研讨会发言,恐怕会对他的口才佩服之至。他讲的一些话,稍加整理,就是一篇出彩的文章,其逻辑、说话技巧、见解,都属上乘,风度也是好的。转而作文,又如说话,迤逦而来。他的敏锐和锋芒,往往不是体现在单个观点上,那么突兀地刺出,置人于死地,而是体现在思想的延展中,逐步往前推理,等听的人从那种侦探般的推理能力和漂亮的文采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站在悬崖边上。正如他在一次讲座上所言:“敢于批评并不等于敢于骂人,批评家真正难的是如何准确、恰当的做出有水平、知人心的批评。”至于“引论”,这个问题应区别看待。李敬泽的评论中很少引用别人的观点,也很少引用文学理论、术语,这在某些学者尤其是学院派评论家看来,是有问题的:文风流畅则流畅,鲜活则鲜活,可总觉得缺了点学究式的东西。这种文风放在随笔中,尚可理解,放在评论中,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了。难道李敬泽平常不读文论,不读中外理论著作?如此猜测,似乎差矣。我读李敬泽评论,不难感觉出他的学养包括文学理论素养还是很深厚的,他在《中国的奇迹、人的故事》中,在对七篇小说进行文本分析时,顺手便阐解了爱伦·坡关于全球化体系中现代城市的“内在紧张”、巴尔扎克现实主义小说对于“目光”的信赖,以及卡夫卡《变形记》“在目光之外重新发现人的面目”,进而指出“陌生人”在现代城市小说中的巨大内涵。李敬泽提出的“目光的政治”,是对小说文本乃至现代社会极为深刻的洞察。这种洞察于我而言,有一种“一句话惊醒梦中人”的感觉。对于写惯了“论文体”的人,这种洞察和见地,也常常是他们所匮乏的。尽管许多论文以及评论大量套用艰深的理论、晦涩的术语,看似很学术化,如果去掉注释,剥除名家说的话,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少得可怜。或者说,不借助于引用,他们自己已经不会说话。在这种局面中看李敬泽的文风,似乎也就更有了赞赏他的理由。他的行文如话,正体现了他的某种话语自信。他似乎有那样的能力,不光能拿住作品,还能用自己的方式拿住作品。更重要的,他话语的远处,关注的恐怕不仅仅是作品。读他的《思想性简论》,就不难看出他所追求的那种精神视野的宽阔。在该文中,他认为不仅作家,评论家也有一个深切地认识生活的问题,“只有对时代生活有敏锐、广博、深入的体会,我们才能准确地理解和判断这个时代的作品”。“在专家的视野之外,文学依然占有广阔的天地:要面对人心,人如何看待自己的生活,如何看待生存与意义,如何体会自己的内在性和社会性……”、“我当然同意文学要保持对人类经验的忠诚,但是我恰恰认为艺术家要保持这种忠诚就需要思想。”读这些话,我们似乎能感觉到一个评论家与作品乃至世界的那种丰富的关系。一般说来,评论家的任务是评论,他的职业关系就体现为“作家、作品—评论”这样的单向关系,或者在作家、作品之间硬生生依赖了一个所谓的“文学理论”,变成“作家、作品—文学理论—评论”,可是在李敬泽那里,关系似乎是“作家、作品—世界—评论”,在作家、作品与评论家之间,横亘着一个“复杂、丰饶、宽阔的”世界,只有理解和摸清这个世界,才算得上是理解和摸清了作品。这就是区别,是李敬泽评论比其他某些评论家更“世事洞明”的地方。面对世界及其“存在”,作家和评论家都成了探究者、追问者,乃至成了存在者,又何至于脱开存在去依赖寄生于存在、被存在次化了的东西。李敬泽对这些东西的排斥,意味着他对另外某些东西的重视:对世道人心的重视大于对寻章摘句的重视,对洞察时代生活的重视大于对引经据典的重视,对“自我真实”的重视大于对“引用”的重视。
    三
    中国古代文人讲“才、学、识”,或者“才、学、胆、识、趣”并举,总结的是写诗作文的几种个人能力。有人突出“才”的作用,“才为盟主,学为辅佐”(刘勰《文心雕龙》);有人强调“学”的重要,“才而不学,谓之小慧”(章学诚《文史通义》);还有人重视“识”对于其他因素的掣肘:“才与胆皆因识见而后充者也”(李贽 《十二识》)、“作诗有识,则不徇人,不矜己,不受古欺,不为习囿。非识,则才与学俱误用矣。”(袁枚《小仓山房文集》)当然,大家都认为能成大器者,这几种能力需配合使用,相互效力。可是,在中国语境里,人们往往“爱才”,并且爱谈论才,因为才来自天纵,显得更加神奇。古戏文里从来“佳人才子”,佳人和才子配(当然现在已大为不同),没听说佳人和学霸配,佳人和火眼金星的人配。时下也常说某某某太有才了,而不说太有学了、太有识了。李敬泽面对的情况也是如此。人们读他的书,往往见其才,而不见其学、其识,甚至其趣,谈论得多了,开始令才子产生警惕,乃至悲哀。
    其实,在李敬泽的文章中,学、识、趣的成分是很明显的,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许更为他所看重。我们读《小春秋》,其实《小春秋》也在读“大春秋”,读了那么多人,并且能将人物读透,读出况味,不是学又是什么。以春秋笔法写春秋,谈古论今,引申类比,旧语境里生出新看法,没有见识,怎敢下笔。作者庄谐杂出,于小机巧与小热闹中,虚空抛出一声轻响,不是趣又是什么。至于他评论文章中的趣,更加显在,其文风就是鲜活有趣的。学亦不赘述,当你像李敬泽那样,直面扎堆的作品,接待那么多访谈,能自在言说,能如数家珍,能头头是道,本身就有学了。我最看中的,还是李敬泽评论中的“识”。他评《红楼梦》,写《庄之蝶论》,都是有新见解的。写《“打工文学”与“壁橱”》,这本是一篇论坛发言,谈及的是近年来被不少人研究得有些庸俗了的话题,李敬泽发言,自然是一贯的散漫自如,突然又风生水起。他有能力,将一些看似不相关的事物拉到一起,生发自己的妙想,大开大合,其主旨又不离开本体。“打工文学”怎么与一篇日本小说中的“壁橱”联系在一起,这完全出乎意料,听完了,又觉得十分高明,“我们是否知道我们生命中、心灵里的‘壁橱’,是否知道世界上、社会中的‘壁橱’?”印象最深的,是他的那篇《内在性的难局》,开篇谈《2011年短篇小说》的编选工作,通篇也没有脱离具体的文本分析,可他在那些小说串烧的间隙,从容而贴切地出展了他的思和语:“对人性的具有内在性的思考和表达,在现代和当代文学中是一个偏僻薄弱的传统,我们有‘苍凉的手势’,有得意时的轻浮和失意时的颓丧,有根植于文人传统的把一切化为情绪与情调、趣味与玩笑的习惯,有从‘黑幕’、‘官场’到‘穿越’的举世罕见、根深蒂固的围绕权力的窥视、想象和向往。”“或许,当我们正在预测和慨叹小说和 ‘纯文学’ 的末日时,汉语小说甚至尚未完成它基本的现代使命:追究、发现和扩展我们的内在性。”话说得极有见地,可谓命中要害。李敬泽说话一向比较含蓄,措辞谨慎、讲究,从不轻易否定或质疑,像这样一针见血的直断,还比较少见,这说明此问题的重要性,也说明他对此问题的“确信”。的确, “内在性”的缺失,在中国小说里是长久和普遍存在的。我想起汉学家顾彬评价贾平凹的小说: “我还没有了解《老生》 以前,我的希望是什么呢?我盼望作者写一个人的一天、一个人的灵魂。不过,他好像不要人的心理,他要的是美国电影似的动作片。”老外的话不一定精当,因为他可能并不十分理解中国小说表现人的技法,是长于“以形写神”。问题在于,如果写形写不到位,神也就无从谈起,人物就只是外在形态的。看古典小说,除了 《红楼梦》 那样的异类,大多数小说里的人物,也还是外在形态的人,其言行举止,适合描述、讲述和转述,却无法探究其深层“内宇宙”。鲁迅的 《狂人日记》 开启了中国现代小说探究人内在性的有益尝试,其后这种尝试也没有被别人甚至也没被他自己稳定地继承下来。后来到了“先锋小说”,传统的叙事方式被颠覆了,小说“内转”,可是转得并不算成功, “先锋小说”里的人往往是符号化的人,其内转也是符号化的内转,更加看不出心灵化的痕迹。
    四
    文学中有那么多的不确定,有待于作家、诗人和评论家去一点一点辨析、诘问、拿捏,提供方法论上的启示,乃至在不确定中一点一滴地建立自我的确信。最大的确信也许在于,正如李敬泽所言,“文学依然占有广阔的天地”。正因为如此,文学就值得我们去热爱和投入。面对人心,面对生活,面对存在的意义,这样的文学及文学活动,是值得我们投入的。在这方面,李敬泽就是一个榜样,他主编刊物、做批评家,浪里淘金,曾编发过多少人的稿子,评论过多少人的作品,提点过多少人的文学梦,没有人做过统计,也无法统计。他曾在一次文学活动中说: “作家与写作之间其实是一种生命共同体的关系……作家把生命中最好的东西都放到写作中去了,所剩无几,自己就像熬完药剩下的渣。”“这个忠告送给所有想要投入写作的人,那就是要小心自己变成药渣。别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别在搞不清目的的情况下,别在没做好要为写作付出生命中最好的东西的时候,就干上这一行。”此话,又变得“不确信”了,其背后的意思是,我自己已经干上这一行了,已经很苦逼了,你没做好受苦的准备,最好别跟着掺和,以免熬成“药渣”。
    一种爱护,批评家的爱护。一种责任,文人的责任。
    原载:《文学报》2015年7月2日
    
    原载:《文学报》2015年7月2日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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