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欲仙醪曲演红楼梦”。“金陵十二钗”首次在这里集体“亮相”,贾宝玉在这里进行总检阅。这回是全书的关健,为故事的发展理上伏线。可以这样说:没有“十二钗”,便没有《红楼梦》。然而曹雪芹的笔下何以有“十二钗”?这恐怕和诗有点瓜葛。 “金钗十二”之名,最早见于梁武帝《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展五文章。”后人以“十二金钗”指美人,富贵人家妻妾众多,亦以此为喻。唐代诗人,多喜欢用此典故。施肩吾《夜宴曲》云:“兰缸如昼晓不眠,玉堂夜起沉香烟。青峨一行十二仙,欲笑不笑桃花然。”诗写牵门长夜之饮,兰缸的沉香,淡烟袅袅,侍女如花,倩妆侍候,男女调笑,交杯共醉。此情此景,使人想起钟鸣鼎食之家的贾府。宝玉游太虚幻境所见之”十二钗”,亦称“仙”,与施肩吾诗意颇合。 唐代的官僚士大夫之家,多养倡伎。朝廷有明文规定,级别不同,养倡伎的数目也不同。但一般都突破指标。不养倡伎,倒显得清冷,不够档次。“樊素口,小蛮腰”。樊素与小蛮,是白居易最有名的歌舞女子,但他不止这两个。他诗中有云:“菱然执笙簧,谷儿抹琵琶。红绡信手舞,紫绡随意歌。”自注:菱、谷、红、紫,都是家伎,是小乐队的主要成员。诗中又说:“小奴捶我足,小婢捶我背。”这些小女子,平时多在身边侍候。他的家伎,经常更新换代,总数大概也不少于“十二”。牛僧孺讥笑他,年老体弱,身边留那么多女子是浪费。白居易作诗反唇相讥:“钟乳三千两,金钗十二行。妒他心似火,欺我翼如霜。”(《酬思黯(牛僧孺)戏赠》)。牛僧孺当过宰相,晚年在洛阳营造第宅,广蓄歌伎。他曾向白居易吹牛,服用过“三千两”钟乳,情欲甚旺,火力甚猛。唐代官僚士大夫这种浪漫生活,是当时的社会风气,不影响声名,不影响升迁。拙著《唐诗中的倡伎》对此有专门论述,于此不赞。 “十二金钗”之重名,并非是一种巧合,而是曹雪芹深受唐诗影响的结果。一部《红楼梦》,唐诗的典故,俯拾皆是。仅就第五回而言,写晴雯的判词“彩云易散”,就用了白居易《简简吟》一诗的典故;写李纨的判词“如冰水好空相妒”,就用了寒山诗的典故;《虚花悟》曲中的判词“天上天桃盛,云中杏蕊多”,就用了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一诗的典故;“青枫林下鬼吟哦”,就用的是杜甫《梦李白》 一诗的典故,等等。诗对小说家的影响,主要是启发性灵,增加赛智,丰富想象,而不是某些情节的直接移植。从唐代诗人与“金钗十二行”的浪漫生活联想开去,曹雪芹便塑造出“十二个”有眼有鼻、有血有肉、有灵有性的女子。“金陵十二钗正册”之外,又有“金陵十二钗副册”, “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十二道判词,十二个舞女,十二支曲子。这些“十二”,上句下连,左牵右挂,施脂傅粉,上漆涂丹,痴男怨女,生缠死恋,哭哭啼啼,抑卿我我。于是便有了一幅多姿多彩的长卷画图;一部钩魂摄魄的长篇小说。“十二”之功,于曹雪芹可谓大类!好有一比: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令作者立地“成佛”! 原载:《读书丛集》 原载:《读书丛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