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文学批评被理解为作家与读者之间的中介。这一中介职业诞生于纸介质文学传播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作家能够收集到的关于他的创作信息反馈,包括身边的熟人、出版商那里的发行量、读者来信和职业批评家的声音。在这些可能的信息中,身边的熟人圈子太小,出版商那里的发行量信息太笼统模糊(因为发行量取决于多种因素),而一般读者如果想同作家交流,必须用信函的方式通过出版商或杂志编辑部转递,这显然是一种太过曲折的方式而被悬置到漫长的时间等待之中,故绝大部分读者不会去同作家进行这样的交流。因此文学批评家就成了一种非常必要的职业。而纸介质的文学传播,无论是相对于口传文学还是荧屏银幕的文学传播,都更便于文学的精致化、复杂化,从而倾向于走向精英化。这是20世纪现代主义形式复杂的文学文本得以涌现的一个重要条件。这就当然更需要文学批评和文学批评的学理化、专家化。于是,在20世纪便迎来了一个文学批评的时代。但这一切在今天正在发生改变。互联网的出现,文学的网络传播方式是导致这种改变的一个重要因素。 在当前的作家博客及其一般网络文学活动中,刊布作品的网页之下大多设计了读者发表意见的位置。读者阅读作品之后,可以随即将自己的想法贴上去。非常便捷地实现了读者与作家、读者与读者的广泛交流。而这样的交流因其交流者隐藏在网络的背后,抹平了身份差别,你即使是个权威的职业批评家,在这样的交流中你也被还原到普通读者的位置。也就是说,作为作家与读者之间的中介的专业批评家,在这里已经似乎没有特别的位置、没有特别的必要了。另外,网络文学传播的视频阅读,比之于纸介质的书刊阅读,显然不便于慢嚼细咽、悉心揣摩。这就逐渐地拒斥了现代主义创作中的那种复杂化、精英化的可写性文本,从而也就势必逐渐地消失了训练有素的专业批评家的用武之地。 于是,新时期以来一种我们已经习惯了的文学现象在新世纪发生了裂变。这种文学现象就是:一拨作家的出道通常伴随着一拨批评家的出场。比如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经典化与刘再复、何西来等批评家业绩的关联;比如莫言、马原、余华……等先锋作家的经典化与季红真、吴亮、陈晓明……等批评家的成就的关联……这一文学现象在网络文学作家那里,在安妮宝贝们,在“80后”的文学出道过程中,发生了明显断裂。白烨所谓“80后”作家“进入了市场,尚未进入文坛”,撇开其中包含的价值判断不论,它揭示的正是这样一种断裂现象。因为进入白烨所谓的“文坛”,通常就是被专业批评家评论、阐释而经典化的过程。从这一视角来看,韩、白之争,应该是一件非常有意味的文学史事件。普遍依赖以互联网为主流的现代传媒而出道的“80后”及其粉丝们对权威批评家白烨出言不逊的顶撞,似乎象征性地宣告了这些从网络文学中走来的年轻一代作家与专业批评家的那种传统互生性关系开始走向决绝? 由此看来,如果说,中国未来的文学事业毕竟是更年轻一代人的事业,那么,专业文学批评在互联网时代的衰微似乎应该是一种必然的命运。但情况也还有另一面。在当前大学扩张,博士、硕士大扩招的时代,从事专业文学批评的训练有素的人员及其后备军,不是在日益减少,而是在空前增长。这似乎非但不是一种专业文学批评衰微的征兆,而是正在以其更强大的阵容朝着更专业化的方向挺进。但这种“挺进”基本上只是向内的,是学院体制内文学批评“学科”的事情。因为作为这种“学科”的学术生产已经越来越倾向于只在学院体制内一个狭小的圈子里自我循环,自产自销,它满足的是学院体制内“学科建设”的需要和学者赢取各种学术头衔、津贴的需要;它似乎不需要向外去谋求存在价值,既无需面向作家及其创作谋求存在价值,也无需面向读者和社会谋求存在价值。也就是说,这已经迥异于原本的文学批评了。与这种现象相关联,过去一些寄身文联、作协的活跃的文学批评家,转眼之间,许多已经跻身为大学教授了。这一现象看起来好像是高校扩招后相对来说较为优厚的薪酬诱惑的结果,但究其更深层的因素,却不能不说是受制于一种社会需要的消长变化驱使:这些曾经活跃于文坛,在作家和读者间颇具影响的批评家们业已感到呆在文坛的价值已经越来越不大了,无足轻重了,转向学院的科研成果统计及其博士点建设、硕士点建设、一级学科建设等等另谋发展已经变得更具时代价值了。这种从文坛转战学院,从意气风发的批评家到教书做学问,似乎可以看作是在传统的专业文学批评开始走向衰微的年代里向其相关领域的一种“转产”,或主动“再就业”。 原载:《文艺报》2008-3-4 原载:《文艺报》2008-3-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