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松不仅针对个人的生存危机表达人生的荒谬感,也着眼整个人类的前途和地球的命运,并有对极权的批判,具有更宽阔的视野和胸襟,同时又不失丰富甚至狂放的想象。 《阿尼阿拉号》(Aniara)是瑞典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剧作家哈瑞·马丁松(Harry Martinson,1904-1978)的史诗式作品,包括103首诗歌。这部作品对马丁松与另一瑞典作家艾文德·雍松(Eyvind Johnson)1974年分享诺贝尔文学奖起过重大作用,被文学评论家称为“我们这个时代的星球之歌”。 马丁松对中文读者依然是个陌生的名字。虽然他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在瑞典文学中有重要地位,是公认的继斯特林堡之后最有影响的瑞典经典作家,但在国际上知名度却不高,在中国也鲜为人知。本书出版之前,他还从未有一本著作翻成中文出版。马丁松受到如此冷落的原因,一是他的文学创作比较民族化本土化,语言有典型的瑞典南部方言特色,还使用自创的词汇,翻译成其他语言比较困难,何况各国懂瑞典语的译者本来不多,所以译著出版较少,在国际上和其他民族语言文学中的影响因此有限;二是他的思想具有前卫性,而没有被同时代人理解和接受。其实,他可算是世界上最早关注环保和自然生态的作家。上世纪40年代二次世界大战后,他就发表过很多哲学散文,提出了环保问题和生态问题,发展出一套自己的“自然哲学”理念,并借鉴中国文化中的道家思想,主张顺其自然,反对城市化和全球化。当大多数人还在赞赏和享受现代工业文明果实的时候,他就像一个预言家,用文学形式向全人类发出生态失衡的警告,《阿尼阿拉号》实际上是这种警告的代表作。“阿尼阿拉号”的名称出自古希腊语“阿尼阿洛斯”(aniaros),意思是“遇险”或“危难中”。 近年来,随着人类环保意识的增强,对地球未来和人类命运的关注,马丁松作品的意义被更多识者认同,其国际影响也有所增加,《阿尼阿拉号》也出现了多种译本,包括日文和越南文等。现在中文译本的出版,自然也是顺应着这一潮流。 马丁松写作的题材当然非常广泛,不仅关注环保,还涉及二十世纪以来人类面对的很多重大问题。瑞典学院网站上有介绍马丁松的文章,其作者、瑞典文学评论家拉森指出:“马丁松的写作像镜子一样,映照出二十世纪的重大问题。这些问题包括社会不公和专制,包括战争与和平,包括商业文化与汽车文化,包括核武器与环境破坏。”一个作家的创作,能够有这样广阔的视野,既针砭时弊批评社会,同时又有乡土气息而关注自然,地方性与全球性结合,宏观与微观并存,甚至有透视宇宙的全方位观点,这样的结合实在是比较独特的,所以瑞典学院给他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称赞他的写作“捕捉了露珠而映射出大千世界”。这句话非常简短,其实内涵丰富深厚而又准确到位。它能反映出小和大、微观和宏观的关系,而最主要的,还是反映一种特殊的自然观和宇宙观,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自然哲学”。“捕捉露珠”一词形象说明他对自然而微观的世界的兴趣,而“大千世界”一词反映他对宏观世界的观察和思考,两者结合则表达他对自然和宇宙的关注。 《阿尼阿拉号》出版于1956年,其写作则从1953年就已开始。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在日本广岛投掷原子弹,不久后苏联也在1949年试爆第一颗原子弹。美苏对垒,资本主义世界与共产主义阵营较量,资本和极权分庭抗礼,冷战加剧,使得整个世界处在核战威胁之下,这种形势对马丁松的思想发展很有影响,他担心地球被毁灭。这种担忧是他创作此部长诗的动机之一。另一个促成马丁松创作此诗的动机是他喜爱用天文望远镜观察天体,在晴朗夏夜的星空中寻找到了仙女星座。马丁松为自己看到的景象而惊奇,在一种如梦如幻甚至痴迷的状态中,他写下29首诗歌,以“有关杜丽丝和米玛的歌曲”为总标题,1953年发表于文学期刊《蝉》(Cikada),这些诗歌后来就成为《阿尼阿拉号》最初的基础,诗人后来又不断增添新作,直至1956年成书出版。据说,遨游太空也是诗人梦寐以求的愿望,因此瑞典首位太空宇航员克里斯特·福格尔桑(Christer Fuglesang)升空时还特地将《阿尼阿拉号》诗集和音碟带在身边,象征诗人梦想的实现。 《阿尼阿拉号》首先是一部叙事性诗作,描写人类因地球受到放射性物质毒害而无法居住,被迫乘坐飞船离开,迁移其他星球,但阿尼阿拉号飞船事故频发失去控制,脱离原定航线,乘员也束手无策,只能听任飞船在渺无尽头的茫茫太空中坠落,面临最终毁灭的命运。 如今看过《星球大战》之类科幻太空影片的人,可能已经对《阿尼阿拉号》中的太空描写司空见惯不再惊奇,但是马丁松创作此诗的时代,人们对太空的了解还非常有限,太空让人感到神秘,因此这部诗作当时给人以想象奇特、耳目一新的感觉,是太空文学的前卫作品。 《阿尼阿拉号》展示了诗人对自然科学的浓厚兴趣,似乎可以归类科学幻想作品,但其实依然属于文学隐喻,也是对人类生存困境的思考,副标题“对时空中的人类的一次检讨”就表现出作者这方面的用心。和当时在欧洲兴盛起来的存在主义相比较,马丁松的思考,不仅针对个人的生存危机,不仅表达人生的荒谬感,也着眼整个人类的前途和地球的命运,是对自然环境的关注,并有对极权的批判,所以具有更宽阔的视野和胸襟,也更具理性,同时又不失丰富甚至狂放的想象。而且,就诗人对地球环境的担忧,以及对人类提出警告而言,这部作品也是世界环保文学的前驱之作,故被称为卡桑德拉式的作品(卡桑德拉为古希腊神话中能预见未来灾难的人物)。在诗人看来,地球最大的灾难,来自人类自身。在第26首中他写道: 几乎一切灾害人们都会提防, 无论火灾风暴或冰霜的灾殃 算上你能够想到的任何情况。 对人类自身之害却无可抵挡。 而在第100首中他又暗示,人类居住的地球本身,就是一艘将要毁灭的“阿尼阿拉号”: 太空的残酷远不及人类残酷 不,人类的冷酷更无可匹敌 地球上随处可见死牢的荒凉 石头筑起高墙围困囚徒的灵魂 冷凉的石头在沉默中听到回答: 这里是人类主宰。这里是阿尼阿拉号。 《阿尼阿拉号》以其深刻的思想、宏大的结构和丰富的想象,成为瑞典文学史上一部里程碑式的诗作,在世界文学中也不可多得。甚至有评论家认为,就反映时代发展而言,它的意义相当于歌德的长诗《浮士德》。 原载:《中华读书报》(2012年06月27日11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