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检大观园事件,是《红楼梦》前八十回后半部中最重要、最突出也最复杂的情节,就是在整个八十回书中,也是描写得最为精彩、最为惊心动魄的重大事件之一。从事件的规模、矛盾冲突的尖锐程度、卷入这—斗争的人数之多、以至这—事件意义的深刻性和所达到的典型化程度来说,恐怕只有“宝玉挨打”才能与之相提并论。脂砚斋在第七十七回王夫人扫荡怡红院之后,有一双行夹批,点出了这一事件的重要性: …若无此一番更变(按:指抄检大观园).下独终无散场之局,且亦大不近情理。[1] 可是,长期以来,我们对抄检大观园的认识,同这—事件本身所蕴含的意义、所具有的价值,还存有相当大的距离。本文试就抄检大观园的主要予盾和事件的根本性质做一点粗浅的分析,以期引起人们对这—事件的重视和深入的研讨,进而对八十回后原稿的主要内容作出更接近于作者原意的推断。 一 抄检大现园的性质是“房族之争”吗? 抄检大观园事件的性质历来被认为主要是“房族之争”:邢夫人把绣春囊“作为抓到手的—把刀子,图谋以‘治家不严’整倒王氏婶媳,夺回家政大权”,而王夫人也把绣春囊看作是“邢夫人一道战书”[2]:“是邢夫人发起的一场不利于王夫人、却为王夫人所支持的战役”[3],“是贾府中不当家的邢夫人一党同当家的王夫人一党的一场较量”[4]。总之,是“在贾府统治者内部的种种矛盾当中居于“中心地位的”长房与二房之间的“房族之争” [5]。 笔者以为、“房族之争”的观点,很难圆满地解释抄检大观园中表现出来的矛盾和斗争,换句话说,邢、王二夫人之间的挑战与反挑战,并不能构成贯穿整个事件的主要矛盾线索。我们可以从四个方面来说明这一点。 第一,谁都知道,抄捡大观园是由绣春囊直接触发的,抄检的公开意图便是访察绣春囊的失主。抄检中,从司棋的箱子里搜出男人的鞋袜、同心如意和潘又安写给司棋的情书,结合地点来看,基本可以断定绣春囊就是司棋同表兄潘又安幽会,因被鸳鸯突然撞见,慌乱中失落的。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儿,王善保家的又是邢夫人的陪房、亲信。如果说邢夫人借绣春囊向王夫人寻隙问罪而王夫人不甘示弱予以反击的话,那么,司棋偷情这一“铁证”恰好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王夫人满可以顺藤摸瓜作一些文章,把挑衅者邢夫人弄个下不来台才是。然而事情却并非如此。王夫人并没有采取任何令邢夫人感到难堪的措施,而是自始至终死死抓住晴雯不放,先是把晴雯叫来,当面狠狠训斥辱骂—顿之后,在绣春囊已经有了着落的情况下,又亲临怡红院,不顾晴雯重病在身、“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狠毒残忍地把她“从炕上拉下来”撵逐出去。晴雯同邢夫人—党毫无瓜葛,和绣春囊更是没有任何关系,王夫人如此仇视、迫害晴空,其打击的矛头是指向邢夫人的吗?这是在向邢夫人的挑战进行反击吗?王夫人对晴雯的残酷迫害和晴雯的强烈反抗,用“房族之争”的观点解释得通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第二,如果邢夫人真的想借绣春囊向王夫人寻隙问罪的话,纵使自己不便把绣春囊直接交给贾母,也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地再还给傻大姐,通过她的手辗转送到贾母之手(傻大姐是贾母房里的丫头),把治家不严的漏洞捅上去,岂不是对王夫人、凤姐更为不利吗?而邢夫人却非常谨慎地将绣春囊封起来,毫不声张,悄悄派王善保家的送给王夫人。这只能说明邢夫人不敢开罪于有一个皇妃女儿的王夫人。让王夫人自己来补这个漏洞。王天人也心领神会,所以在审问凤姐时说:“这样的东西大天白日摆在园子里山石上,被老太太的丫头拾着,不亏你的婆婆遇见,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王夫人这里流露的是对邢夫人的不满,还是对邢夫人的感激,难道还不清楚吗? 第三.抄检之后,探春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咱们倒是一家于亲骨肉呢,一个个不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第七十五)奶邢夫人与王夫人虽说是一家子,却并不是亲骨肉。探春这里强调点出“亲骨肉”,显然指的不仅仅是邢、王二夫人,当是另有所指。 第四,最重要的是,我们很难设想曹雪芹这样的大手笔会在临近八十回末,贾府已明显露出败家兆头之际,花费如许多的笔墨来描写和渲染在全书矛盾冲突中并不占据重要地位的邢、王二夫人之间的摩擦与争斗。邢夫人无论其在贾府所处的地位,还是她的性格,都决定了她在贾府统治者内部的争斗中,只能充当次要的角色。邢夫人娘家门第不高,根基不厚。在荣府虽为长房之媳,却失爱于贾母。更兼“秉性愚犟。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俱由贾赦摆布.……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第四十六回)。从“尴尬人难免尴尬事”—回中,不难看出邢夫人是个心胸狭猛、见识不远、缺乏机谋权变的蠢人。让地位软弱。毫无成算的邢夫人为矛盾的一方,去同地位显赫、沉稳老练、深得贾母之心的王夫人和被称为“脂粉队里的英雄”、才干过人、连男人也“万不及—”的凤姐争锋,无异于让尚未入段的三流棋手同棋坛大师对弈,实力如此悬殊,这样的棋局谁看?曹雪芹能够这样安排、描写吗?显然,答案也是否定的、难怪作者不肯在邢夫人身上多落笔墨,整个事件中,只安排她拾到绣春囊交给王夫人之后,便把她推到这场斗争的舞台之外,再没有出场。 综上所述,我们有理由认为,抄检大观园包含着“房族之争”,但把它归结为主要是邢夫人同王夫人之间“房族之争”,则不免失之于表面和片面,足站不住脚的。 二 抄检大观园的主要矛盾是什么? 抄检大观园由绣春囊引起,然而,这并不是导致抄检的根本原因,绣春囊不过是导致事件爆发的导火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抄检大观园的根本原因由来已久。相当复杂,其真正目的也由于后三十四的“迷失”变得非常隐蔽,不易觉察。为了弄清事件的真正原因和目的,我们不妨剥茧抽丝,分析—下事件所隐含的各种矛盾。 抄检大观园事件的矛盾斗争十分错综复杂,既有上层主子之间的矛盾,也有主仆之间的矛盾,还有奴仆之间的矛盾。笔者以为,能够成为主要矛盾的,只能是贾府上层主子之间的矛盾。在作品所反映的那个时代,上层主子和下层奴仆之间的矛盾是很容易见分晓的。主子—句,便可以将丫鬟撵出去配人,甚而置于死地。贾府主仆间的矛盾完全没有必要、也根本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采用大规模抄检这种方式来解决。因而,主仆之间的矛盾难以构成抄检大观园的主要矛盾。至于奴仆间的矛盾就更没有可能成为主要矛盾。 贾府上层主子之间的矛盾,比较明显的有三组,即邢夫人与王夫人、邢夫人与凤姐,探春与凤姐之间的矛盾。前两组矛盾即表现为“房族之争”,前面已经分析过,不能看作是抄检大观园的主要矛盾。至于探春与凤姐的矛盾也不能充当事件的主要矛盾,原因很简单:探,凤间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尽管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有着过人的才干,但她是个待字深闺的少女,姑嫂之间纵有芥蒂,也会随着不久的将来探春离开贾府而烟消云散;尽管探春对抄检大现园的反应异乎寻常地强烈,但也决非“认真单恼凤姐”。故此,我们有理由将其排除在主要矛盾之外。 此外,还有较为隐蔽的两组:王夫人与凤姐和王夫人与黛玉之间的矛盾。这两组矛盾之间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而又都是很不明显不易觉察,因而长期没能引起人们的注意。世界上许多事物都是这样,其明显地表露出来、容易引起人们注意的,往往是表面的、非本质的;而那些不明显的,或者刚刚出现、处于萌芽状态、因而不被人注意的,却往往体现事物的本质、决定事物的性质和变化,也往往最深刻。这两组矛盾便是如此。 王夫人与林黛玉之间存在非常尖锐、深刻的矛盾,这一点将在后文详细论及,这里首先分折—下王夫人与凤姐的矛盾。抄检大观园向我们透露出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即一向关系密切、互相倚重的王夫人与凤姐之间出现了严重的裂痕。凤姐是王夫人的亲侄女,嫁到贾府后曾长期充当王夫人的心腹,在贾府内部房族斗争中是王夫人一派的主要成员,是王夫人的得力助手,井被委以家政大权,成为贾府的实际掌权者。但这并不表明王夫人与凤姐的关系会永远这样互相信任依赖下去,永远不会发生变化。 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首先分析一下抄检大观因究竟是谁发起的,怎样发起的,王夫人和凤姐对抄检大观园的态度有何不同。 王夫人接到邢夫人送来的绣春囊之后,第一个行动就是怒气冲冲地来找凤姐 一语未了,人报太大来了。凤姐听了岔意(诧异),不知为什么事情。平儿等忙迎出来,只见王夫人气色更变,只扶着一个贴己的小丫头走来,一语不发,走至里间坐下。凤姐忙奉茶因赔笑说:“太大今日高兴,到这里逛逛。”王夫人喝命:“平儿,带了这些人出去罢!”…‘姐也着了慌,不知有何等事。只见王夫人合着泪从袖内掷出一个香袋子来,说:“你瞧瞧!”凤姐忙拾起一看,见是十锦春意香袋,也吓了一跳,忙问:“太大,这是那里得来的?”王夫人见问,越发泪如雨下,颤声说道;“我从那里得来的?我天天坐在井里呢!把你当个细心人,所以我才偷个空儿,谁知你也和我一样。这样的东西大天白日摆在园里山石上,被老太太的丫头抬着。不亏你的婆婆遇见,早已送到老太大跟前去丁。我且问你,这个东西必是你的,掉遗在那里来着。”凤姐听了也更(变)了颜色,忙问:“太太怎知是我的?”王夫人又哭又叹,说道:“你反问我!你想—家子除了你们小夫小妻、余者老婆子们要这个何用?侄女、孙子门是从那里写来?自然是那琏儿不长进,下流种子那里弄来。你们又和气,当做一件顽意儿。年轻人儿女闺房私意是有的,你还和我赖!”(第七十四回) 从上面这段文字可以看出,王夫人与凤姐之间互相信任、依赖的心腹关系已经变得十分脆弱,名存实亡了。凤姐对王夫人的到来感到诧异,说明凤姐对王夫人已存有戒心。王夫人不容凤姐分辩,一口咬定绣春囊是凤姐的。凤姐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只得跪在王夫人面前,含泪诉说了五条理由,苦苦为自己辩解,局面才稍稍有一点改变。显然,王夫人与凤姐姑侄之间的关系已经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出现了严重的裂痕。 第七十一回,两个婆子冲撞了尤氏,凤姐令人捆起来关在马圈。邢夫人因替贾赦讨鸳鸯当小老婆没成功,反而碰了—鼻子灰,心里“着实恼恨凤姐”,便趁此机会“当着许多人”“给凤姐没脸”。而王夫人在凤姐正需要她的支持的时候,却明显地站在邢夫人一边,指责凤姐是搞“虚礼”,顺着邢夫人的话茬儿,也用“老太大的千秋要紧’的大话来压凤姐,而且不容凤姐分说,“命人去放了那两个婆子”。这对凤姐的威信乃至精神上的打击无疑是十分沉重的: 凤姐由不得越想越气越愧,不觉得灰心转悲,滚下泪来,因赌气回房哭泣,又不使人知觉。 这次打击,使得凤姐顿时“声色怠惰了好些,不似往日一样”,不仅旧病“从新又勾起来”,而且“比先又添了些病”(第七十二回)。 到了第七十四回,也就是王夫人带着绣春囊登门问罪之前,凤姐对唯—最知心的平儿说了一番心志颇灰的话: “...作们素日又劝我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并可以闲一闲心、自己保养保养也是好的。我因听不进去、果然应了此话,先把太太得罪了,而且自己反赚了一场病。如今我也看破了,随他们闹去罢,横竖还有许多人呢,我白抄一会子心,倒惹的万人咒骂,我且养病要紧,便是好了,我也作个好好先生,得乐且乐,得笑且笑,一概是非都由他们去罢!” 邢夫人与凤姐—向不睦,但凤姐从来灰心过,而这次凤姐如此悲观丧气,又恰在王夫人掣肘之后,可见导致凤姐灰心悲观的主要原因在于王夫人态度的转变。凤姐说罢这番话仅一小会儿功夫,王夫人便满脸怒色地上门问罪。“金风欲动蝉先觉”,凤姐不是个头脑简单、反应迟钝的松包,而是一个聪明无比、机敏过人的管家奶奶,在抄检大观园如此之大的“山雨”即将到来之前,凤姐是不会连一些“风”也觉察不出来的。所以,凤姐的“诧异”,正是祸事将要临头时的—种出自本能的预感。 在如何查找绣春囊的来历上,凤姐提出的是“平心静气,暗暗访察”这不难理解,—个主持日常家务的人,自然不希望在毫无淮备的情况下,采用突然袭击的方式,在自己经管的事务中找出什么漏洞破绽来。然而王夫人却觉得这个方案不对自己胃口,没有采纳。当王善保家的提出“给他们个冷不防”、连夜抄捡大观园的方案时,王夫人则满口同意,当着凤姐的面称赞王善保家的:“你的主意很是,不然—年也查不出来”又让凤姐表态。凤姐“只得答应说:‘太太说的是,就行罢了’”。从凤姐的语气可以看出,她是不同意这么稿的,但又不能反对,只好硬着头皮,勉强接受。 同回王夫人在训斥辱骂晴雯后,向凤姐说道: “这几年我越发精神短了,照顾不到这样妖精,像这个东西竟没有看见。只怕这样的还有,明日倒得查查!”凤姐见王夫人盛怒之际,又因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耳目,常调唆者邢夫人生事,纵有千百样言词,此刻也不敢说。(第七十四回) 很明显,王夫人这番话是针对凤姐的,是对代替自己理家的凤姐表示不满和警告。从以上分析可以得出结论:抄检大观因是王夫人在凤姐不同意或至少是不情愿的情况下决定和发动的。 那么,凤姐的态度又是如何呢?让我们跟随着抄检队伍,看看凤姐在整个抄检过程中的态度吧。 最先抄检的就是怡红院,其中最突出、最有光彩、给人印象也最为深刻的是晴雯的反应: 到了晴雯的箱子,因问:“这—个是谁的?怎么不开开让搜?”袭人等方欲代晴雯开时,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捉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 晴雯的这一个性十分鲜明的举动无疑是对王夫人和抄检大观园的极大蔑视和强烈抵制。许多评者都曾引用这段描写,高度赞扬晴雯爆炭一般不屈性格和反抗精神。这里我想强调—般不为人们注意的另外一点,晴雯闯进来端起箱子往外倒的时候,那个跺跺脚、竖竖眉便会使众丫头婆子胆战心惊的管家奶奶凤姐就在一旁吃茶。一个“身为下贱”的丫头,竟敢在掌管着生杀大权的凤姐面前“撒野”、摔摔打打,这还了得!何况凤姐刚刚受了王夫人一顿申斥,窝着—肚子火。晴雯的举动,按说正好给凤姐提供了发泄的机会。可奇怪的是,凤姐一反常态,不仅没有对晴雯发作,竟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毫无嗔意,默不做声。这说明,凤姐完全洞悉晴雯此举主要是渲泄对王夫人的不满和仇恨,也是对抄检大观园的坚决抵制,而此时凤姐同样对王夫人怀有强烈的不满,对抄检大观园也极为反感。晴雯所做的,正是凤姐心里所想却又不能做的。因此,凤姐才能够容忍甚而暗暗赞许晴雯的反抗行为。 在去潇湘馆的路上,向来颐指气使、杀伐决断、“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的管家奶奶凤姐却换了一副面孔,以—种介乎商量和请示之间的口吻,向奴才身份的王善保家的说道: “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要抄检只抄检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检抄不得的。”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脂砚斋在此有一段批语: 写阿凤心灰意懒,且避祸从时,迥又是一个人矣。 脂翁这里明确点出凤姐是在“避祸”。我们不妨分析—下,这个祸源究竟来自何方。众所周知,凤姐在贾府是个强有力的人物,仪高威重,一般的上层主子是奈何不了她的。抄检所涉及的人里,地位在凤姐之上的无非是邢夫人和王夫人。邢夫人虽是荣府长房媳妇,又是凤姐的婆婆,却并无多少实权。尽管她对凤姐怀恨在心,却不会也不可能给凤姐造成严重威胁,成为致凤姐以祸的“祸源”。能够威胁和动摇凤姐的地位,使凤姐遭祸只能是王夫人。凤姐建议不要抄检宝钗住的蘅芜院,就是一个重要的证据。有的同志认为,凤姐“右钗左黛的态度”在抄检大观园时“表现得更加露骨”,有意“偏袒在贾府吃得开的表妹宝钗,完全不顾是否得罪寄人篱下的表妹黛玉”[6]。这种观点我们很难同意。宝钗是王夫人的外甥女,极得王夫人的欢心,深为王夫人所倚重,被王夫人内定为未来的宝二奶奶,逐渐取代凤姐成为王夫人的心腹。凤姐对王夫人与宝钗间的亲密关系不会不知道,在王夫人对自己十分不满的“盛怒之际”,凤姐提出不抄检蘅芜院,这是很自然的,根本说不上是“偏袒”宝钗,完全是出于避免进—步触怒王夫人,激化自己同王夫人之间的矛盾——亦即脂批所说说的“避祸”。 抄检的队伍来到潇湘馆时,已经躺下睡了的黛玉要起来,凤姐忙按住,不让她起来,陪着她说话。王善保家的从紫鹃房中抄出宝玉的—些东西,“以为得了益”,又是请凤姐验看,又是追问从哪里来的。凤姐却笑着为宝黛开释:“这也不算什么罕事,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经。”“王善保家的又听见凤姐如此说,也只得罢了。” 在秋爽斋,面对探春的强烈抵制,机敏的凤姐不肯代人受过,毫不掩饰地道出真言:“我不过是奉太太的命来,妹妹别错怪我。”明确表示抄检大观园是王夫人的决定,与自己无关。探春打了王善保家的一个耳光,待书又唇检舌剑地怒斥王善保的,看到达个抄检干将受到惩罚,凤姐内心感到喜悦,由衷地赞叹道:“好丫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凤姐对抄检大观的不满和抵制。 在蓼风轩,意外地从入画的箱子抄出许多金银果子及玉带板子、男人靴袜。入画哭着作了说明之后,惜春依然不饶,坚持让凤姐从严惩治。凤姐却极力为入画开脱、说情,态度十分宽厚。 最后,在迎春的住处,从司棋箱子里翻出潘又安的情书和“愉情”之物,终于查到了绣春囊的主人。凤姐因为这倒霉的绣春囊,遭到王夫人的怀疑受了一顿少有的委屈,如今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凤姐洗清了自己,脱掉了干系,这才如释重负,轻松快意地笑了。 抄检的结果。证实了绣春囊并不是凤姐的东西,王夫人的判断完全没有根据,同时,抄检中也没有发现影响凤姐“政绩”、对凤姐不利的情况。显然,这样的结果王夫人是不会满意的。所以,当周瑞家的“一字不隐”地将抄检情况回明之后,王夫人的反应是,“既惊且怒,却又作难”(第七十七回)。可是,老奸巨滑的王夫人并不就此罢休,听了周瑞家的报告之后,一面令周瑞家的去发落司棋,自己却恼差成怒地亲自来到怡红院,把晴雯这个眼中钉撵逐出大观园。 从整个抄检过程可以清楚看到,抄检大观园是王夫人决定发起的,矛头不是指向邢夫人,而是首先指向凤姐。凤姐的态度则非常消极,勉强或者说是极为反感、暗中抵制。她敏锐地感觉到,王夫人是借邢夫人送绣春囊之机,向自己发难,寻不是,矛头所指是包括自己在内的。然而,王夫人的决定,凤姐却不敢违抗,只得顺从。她既担心抄检中会出现对自己不利的情况,又唯恐同王夫人的矛盾进一步激化,因此,抄检中,可以回避的就回避,应该安抚的就安抚,需要遮饰的就遮饰,能够开脱的就开脱。对下层奴仆也换了—幅心肠,高抬贵手,极力化解,尽量少出问题,以免影响自己的“政绩”。 三 抄检大观园事件的性质是什么? 抄检大观园由王夫人发起,矛头针对凤姐;而凤姐的态度则很消极、反感。然而,这还仅仅是现象,这场斗争的性质、还需要进—步分析探讨。为此,我们首先应该搞清两个问题;—是王夫人为何如此仇恨晴雯;二是王夫人为何把打击的矛头指向凤姐。 大家知道,王夫人极为仇恨晴雯。从王夫人自己交代的情况看来,她并没有同晴雯直接打过交道,根本不认识晴雯。如果说她对晴雯有一点直觉印象的话,无非是有一次见到晴雯正在数落一个小丫头。大丫头数落小丫头,在贾府是司空见惯的事,根本不足为奇。再有就是晴雯长得标致灵俐一些,这更难以构成王夫人厌恶晴雯的真正原因。何况,对—个毫无地位、“身为下贱”的丫头,如果真的感到不遂心,和管家的凤姐说一声,撵出去也就是了,一贯吃斋念佛“行善”的王夫人,大可不必动如此大的肝火,必欲亲自出马,将其置之死地方才罢手。这是全书中,王夫人越过管家的凤姐,直接处理具体家务的唯一一次。“世上决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7]王夫人这种反常的表现充分说明之所以深恨晴雯,还有另外的原因。“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个原因不是别的,就在黛玉身上。 对于黛玉,王夫人仇恨的程度要远甚于晴雯。王夫人的性格并不是很复杂,她的爱和恨也几乎只有一个标准,就是她的命根子贾宝玉。只要无碍于宝玉,一般来说她还是比较宽厚的;谁在宝玉身上格外尽心尽力,符合她的意图,谁就会格外受到她的垂青和宠信,如袭人就是如此;可若是有人哪怕稍微“危及”她的命根子宝玉,她的反应都会异乎寻常的强烈!金钏因涉“教坏”宝玉之嫌,被她一巴掌送了命;晴雯之死进一步说明了这一点。而黛玉更是王夫人的一块心病。黛玉初进荣府,便引起宝玉摔玉,王夫人当时虽不在场,料事后不会不知;第二十五回,马道婆施展魔法,宝玉犯病时,身边只有黛玉一人;第二十九回,宝黛口角,再次引起宝玉砸玉,且惊动了贾母、王夫人;宝玉挨打后,袭人向王夫人进言,隐隐约约又提到宝黛的私情;到“慧紫鹃信辞试忙玉”一回,宝玉近乎丧命,究其原因,也是黛玉(紫鹃哄骗宝玉说黛玉要回苏州所致)。王夫人的命根子宝玉一而再、再而三地闹乱子、出问题,都同黛玉有关,夫人能不厌恶仇恨吗?此其一。其二,王夫人最怕宝玉被人“勾引坏”。在训斥晴雯前,王夫人曾说“我一生最嫌这样人(按:指晴雯长得标致,很象黛玉)况且生出这个事来,好好的一个宝玉,倘或叫这样蹄子勾引坏了,那还了得!”表面上“这样蹄子”是指晴雯,但细—分析,不难看出真正所指乃是黛玉。如果指晴雯,所谓“勾引坏”无非是在男女之事上。而这对于贾府的男性主子来说根本不算一回事,贾赦,贾珍,贾琏,贾蓉,哪—个不是渔色之徒!用贾母的话说“人人打小这么过的。”袭人曾有与宝玉初试云雨情的艳史,这都属“不为越礼”之事,晴雯尚无此事,怎么能“勾引坏”呢?王夫人真正忧虑的是,宝玉已经走上封建叛逆的道路,这才是最“坏”不过的事,而宝玉“坏”成这个样子,显然不可能是既无文化又无地位的晴雯所能勾引成的。能够对宝玉发挥这种“勾引”作用的只能是黛玉。宝钗、袭人、湘云、探春都或多或少地劝过宝玉多读些孔孟之书,多会会为官作宰的人,走仕途经济道路。惟独黛玉从来不说这些混帐话,而是用一颗与宝玉灵犀相同的火热的心和纯洁珍贵的爱情,给了宝玉极大的支持鼓励,使这个封建逆子在叛逆的道路上走得更远。同时,黛玉在爱情上的大胆追求,不遵父母之命,媒的之言,试图由自己掌握自己未来命运,也从根本上背离了封建礼教,这更是满脑子封建意识的王夫人所深恶痛绝的。 王夫人讨厌黛玉,但拘于礼法和复杂微妙的关系,她又不可能指名道姓,公开指斥黛玉,于是,便决定在晴雯和凤姐身上下手。王夫人通过撵逐晴雯,可以一箭双雕,同时达到两个目的: 第一,对黛玉来说,是指桑骂槐。王夫人在向凤姐打听晴雯时,就直言不讳地说“那个眉眼长得像你林妹妹的”;然后在训斥晴雯时,又骂她是“狐媚子”、“病西施”。我们知道,“病西施”正是黛玉的绰号。第三回,宝黛初识时,作者通过宝玉的眼睛描写黛玉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宝玉《咏白海棠诗》中用“捧心西子玉为魂”形容过黛玉;第六十五回,兴儿曾对尤氏姐妹说“…“(黛玉)一身多病,这样的天还穿夹的出来,风儿一吹就例了。我们这起没王法的嘴都叫他‘多病西施’。”王夫人这里明骂晴雯,暗点黛玉,再清楚不过了。晴雯死后,王夫人两次说她是死于“女儿痨”,可是,作品中没有提供丝毫证据表明晴雯有痨病。晴雯起初只是有些“不自在”,遭王夫人辱骂训斥后病情加重,卧床不起,“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被王夫人令人拖下炕来,撵逐出去,肝气郁结,冤屈难吐,无医无药,又无人照料,含恨而亡。哪一点症状表明她是得了“女儿痨”呢?大观园里患有痨病(肺结核)的只有林黛玉,王夫人诅咒并没有痨病的晴雯死于“女儿痨”,显系指桑骂槐,顾此而言他。喝退晴雯之后,王夫人犹怒气未消地说:“这几年我越发精神短了,照顾不到这样妖精,像这个东西竞没有看见,只怕这样的还有,明日倒得查查!”这里面很难说不包括林黛玉在内。这样,这脾气秉性也颇有黛玉之风的晴雯便首当其冲,成了王夫人指桑驾槐、发泄对黛玉不满的理想的替代物和叛逆与反叛逆斗争牺牲品。晴雯的遭遇,既是黛玉命运结局的先兆,也为宝黛恋爱悲剧蒙上—层浓重的阴影。第七十九回,宝玉为晴雯写了《芙蓉女儿诔》后,有双行夹批云:“明是为与阿颦作谶”,“当知虽诔晴雯,而又实诔黛玉也”,“观此句使知诔文实不为晴雯而作也”。这段脂批有力地说明晴雯之死同黛玉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第二,对凤姐来说,撵逐晴雯则是杀鸡给猴看。在贾府上层主子中,凤姐是“木石姻缘”的一个主要支持者和撮合者[8]。宝钗各方面条件都优于凤姐,如果“金玉良缘”成就,宝钗极有可能取代凤姐成为贾府管家奶机。特别是后来凤姐有病不能理家时,王夫人特别委托宝钗协助理家,而宝钗也表现出非凡的理家才干,王夫人的心迹已现出端倪。嗜权如命而又机敏过人的凤姐,自然不会看不到这个危险。为了防止大权旁落,消除这个潜在的威胁,凤姐能够采取的唯—可行的办法就是极力撮合“木石姻缘”,阻止“金玉良缘”。所以,凤姐在各种场合,时时为宝黛撮合。例如,第二十五借送茶叶笑问黛玉:“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又指着宝玉问“你瞧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正那一点还玷辱了谁呢?”同回大家向宝玉告辞而去时,宝玉要黛玉晚走—步说句话,“凤姐听了回头向林黛玉笑道‘有人叫你说话呢,说着便把林黛玉往里一推,和李纨一同去了。”再如第三十回,宝玉同黛玉口角之后又上门赔不是,恰被凤姐看见,遂拉了二人来到贾母跟前笑说道:“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说合。我及至到那里要说合,谁知两个人到在—处对赔不是了,对笑对诉,到像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里还要人去说合!” 凤姐为了一己的私利,容忍甚至交持、鼓励宝黛这对儿叛逆的封建贵族儿女结合,完全违背了本阶级和整个家世的利益,严重干扰阻碍了贾政、王夫人在宝玉婚事上的意图(即金玉良缘)和为把宝玉拉回到封建轨道上来而作出的种种努力,因此,凤姐同王夫人便产生了尖锐的矛盾。对王夫人来说,事关宝玉的前程和终身大事,也关系着贾府是否后继有人。当然不会容忍凤姐胡来;对凤姐来说,则事关自己的权势、地位、切身利益,更兼秉性“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自然也不肯让步。按说,以凤姐的地位,实难与王夫人抗衡。但她背后有贾母这个强有力的靠山。贾母对外孙女儿黛玉十分怜爱。是整个贾府中黛玉真正的也是唯一的“保护神”,从黛玉进府直到八十回末。贾母对黛玉的态度没有丝毫的改变。贾母无疑希望黛玉能成为自己的孙子媳妇,合法地、永久地留在贾府和自己的身旁。因此,王夫人对凤姐的不满与日俱增,她们之间的心腹关系潜移默化地变化着,进而出现了严重裂痕。当然,凤姐在管家中颐指气使、欲壑难填,过于贪婪刻薄,因而怨声载道,政声不良,也是致使王夫人不满的重要原因。王夫人可以意识到,不设法消除凤姐这个不利因素和主要障碍,“金玉良缘”是很难实现的。因此,王夫人借邢夫人送上门的绣春囊,一手导演了抄检大观园事件,向凤姐发动了突然袭击。始则怀疑并—口咬定绣春囊是凤姐的,再则决定以对凤姐极为不利的方式,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连夜抄检,寻凤姐的不是;继则选择晴雯拿来开刀,亲自出马,将酷似黛玉、对宝黛之事尽力维护的晴雯不顾其重病在身,从炕上拖下来撵逐出去,既发泄了对黛玉的仇恨,又表露出对凤姐的不满和警告。给凤姐一点颜色看看。抄检大观园对凤姐打击是不小的,结果抄检的今天夜里,便因“忧劳所伤而致“心气不足”,“夜里又连起来几次,下面血淋不止。至次日便觉身体十分软弱,起来发晕。”(第七十四回)从此,凤姐便开始走上了下坡路。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得出结论:王夫人与凤姐和王夫人与黛玉两组矛盾,才是导致抄检大观园爆发的根本原因和推动事件发展的主要动力。而王夫人与凤姐的矛盾又受王夫人与岛屿矛盾及凤姐对木石姻缘态度的制约,因而王夫人与黛玉的矛盾虽则是深藏不露的,他却是起决定作用的,也是最根本、最深刻的。透过纷纭迷离的现象,我们可以把握住:抄检大观园事件的性质,从根本上说,是封建正统派对封建叛逆的—场严重的斗争,是封建卫道者镇压、围剿宝黛叛逆思想和行为,扼守宝黛爱情的前奏。 这么大的一个事件,在程高本后四十回续书里,竟然没有出现任何余波,就像根本不曾发生过—样,这是完全不可想象、也是根本不可能的。无论从生活逻辑、矛盾法则,还是从艺术结构来看,宝玉的婚事尚未确定,问题没有解决,矛盾依然存在,因而斗争还会继续,冲突还会发展,不仅余波时时泛起,而且正会酝酿着规模更大、冲突更为激烈的事件。我们可以依据抄检大观园露出的端倪,对八十回后与此有关的情节,作一些合乎逻辑的推断。 凤姐与王夫人在宝玉的婚事上形成了尖锐的对立。凤姐企望借助贾母之力,促成木石姻缘,贾母亦久有此意;然而,王夫人刚利用可定期入宫会亲之便,同属意宝钗而不喜黛玉的元妃商议,由元妃出面,以旨的名义,令宝玉宝钗完婚,从而扼杀了宝黛的爱情。元妃—言定鼎,贾母亦无奈何。黛玉不会继续留在人间。宝玉则会以自己所能采取的最强烈的方式予以抵制、反抗,一一当然这是徒劳的。风烛残年的贾母经受不住如此强烈的打击而寿终正寝。贾母一死,凤姐使失去了最有力的靠山,在这场较量中对其失去全部信任的王夫人则反目为仇。收回了凤姐的管家大权,转交给新过门的宝钗宝二奶奶。凤姐陷入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的困境,早就同凤姐结怨很深的邢夫人、贾琏、赵姨娘、贾环,甚至尤氏,贾蓉等人,都会向凤姐泄恨。凤姐“身微运蹇”,终被休弃,落得个悲惨结局。“一从二令三人木(即‘自从冷人来’,‘冷人’指冷美人薛宝钗、 来’指宝钗以宝二奶奶的身份正式来到贾府)、哭向金陵事更哀”的判词便是凤姐最终命运结局的高度凝炼的预示。 金玉良缘,王夫人是顺心遂意了,可是贾府区分崩离析、一蹶不振了。贾府上层围绕宝玉婚事而展开的激烈倾轧和反复较量,“一家子亲骨肉”之间的“自杀自灭”,大大伤了这个百年望族的元气,动摇了根基,导致最终散场。诚如头脑最清醒的探春在抄检大观园时说的:“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这些,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此处有批面“说得透”)抄检大观园事件告诉我们,围绕宝玉的婚事,贾府上层主子间的分歧和矛盾开始表面化、公开化。这—事件合乎逻辑的延伸必然是对封建叛逆者更大规模的镇压和上层主子间更为激烈而公开的倾轧,这正是其深刻的思想意义之所在。 同时,也使我们明显地感觉到,经过七十多回充分而又细密的铺垫,整个贾府的各种矛盾迅速地汇聚拢来,小说所表现的生活调节奏突然加快,蕴势的积累达到空前的程度。睛雯死后,经过一段短暂的沉寂之后,很可能会出现一种突变的局面,形势趋向明朗。而妙检大观园在承接各种铺垫、汇聚各种矛盾冲突、推动情节向前发展上,起着难以估量的作用,甚至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这—事件在结构上的意义是显而易见的。 抄检大观园事件几乎调动了大观园中的所有人物、亦即整部作品中的绝大多数主要人物,事件过程中,每个人物的性格都按照各自发展的逻辑轨道毫不偏离、有条不紊地发展着,既互相影响,又互相制约,每个人物性格都在原有的基调上得到最充分的展现。如晴雯爆炭般的不屈性格在抄检中如同划破长夜的闪电,放射出极其绚丽夺目的光灼,最终完美地完成了这一典型地塑造。王善保家的在整部书中几乎仅此一现笔墨虽然有限,人物形象却入木三分,从而进入了艺术典型的画廊。尤其令人惊叹的是,有的人物作者虽未着笔,然而仍能使读者深深地感受和触模其性格的棱角。如晴雯端箱倒物时,一旁凤姐的反映只字未写,然而这不写之写中却包容着多么丰富复杂、令人深思的内容!抄检大观园事件的描写所达到的典型化程度足以使人叹为观止。 抄检大观园给了我们多么深刻的启示啊! 注释 [1]本文所引作品原文及脂砚斋批语,凡未注明版本者,均引自庚辰本。 [2]王一纲:《从第四回看<红楼梦>》。见刘梦溪编《红学三十年论文选编》中册,百花文艺出版社,第203页。 [3]王朝闻:《论凤姐》。百花文艺出版社,第486页。 [4]宋欣:《红楼梦写“怒”析》;见《红楼梦艺术论》,齐鲁书社,第339页。 [5]洪广恩,《阶级斗争的形象历史一一评<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第6页。 [6]同[3],第158页。 [7]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8]详见拙作《“一从二令三人木”管见》、《大庆师专学报》1985年第一辑。 原载:《红楼梦研究集刊》(第十四辑) 原载:《红楼梦研究集刊》(第十四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