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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靖藏本《石头记》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郑庆山 参加讨论

     靖应鹍藏本《石头记》八十回,缺失第二十八和二十九两回,第三十回末残失三页。竹纸抄写,抄手不止一人,字迹不及有正本工整。未标书名,也没有序文,中缝并无页码。每页行数和每行字数未察。全书有三十九回为白文本,余者有朱墨两色批语。此书本来每四回一册,蓝纸封面,钤有“明远堂”及“拙生藏书”篆文图记。已被合装成十册。很是敝旧,多处遭蛀蚀。书页黄脆,每页骑缝大多断裂。据目验者毛国瑶同志追忆,“抄本大小约在20×28厘米左右,就书品及抄写情况判断,当不晚于乾隆年代”。
     “明远堂”是靖氏堂名,“拙生”则不详为何许人。靖应鸥祖籍辽阳,祖上立有军功,赐姓“靖”。后因故南迁江都,乾嘉间再移扬州。清末,家败落,约在1910年其父来南京浦口。靖氏所居街巷即称“明远里”。靖应鹍解放前在浦口火车站工作,1986年病故。《石头记》旧抄本是靖氏的先人所藏,后由扬州带来南京。
     1959年夏毛国瑶同志在靖家看到这部书,借阅抄录了有正本所无的批语一百五十条,秋末归还靖应鹍。1964年毛国瑶抄寄给在京的几位红学家,这时再查阅此书,靖家已经找不到了。同年夏,靖应鹍在一次晒书时,于《袁中郎集》中,发现一张墨抄夕葵书屋《石头记》批语残页,系从靖本散出。而靖藏本,时至今日,却杳无踪影。1965年周汝昌先生在香港大公报“艺林”上公布了夕葵书屋批语,并且发表了谈靖本的文章《红楼梦版本的新发现》。1973年周汝昌先生又在《文物》第二期上刊登《(红楼梦)及曹雪芹有关文物叙录一束》,“板本”一节,介绍了靖本及其批语。靖本全部批语最初载于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文教资料简报》1974年第八、九期合刊上,后来又收入该校编印的《红楼梦版本论丛》。
     毛国瑶同志摘录靖本批语,用蓝墨水抄写在蓝格笔记本上。1964年4月俞平伯先生用朱笔校读一过。然而,迄今已发表者,皆为原抄,讹夺颠倒,不可卒读。原抄一百五十条,经与他本对校,亦非此数。笔者在此不准备校正全部批语,只对条目不清者作出分疏。靖本批语据《红楼梦研究集刊》第十二辑重刊者,为便于查阅,有关条文即采用原抄者编号。其后列举甲戌本或庚辰本批语。
     3.佛法亦须赏还况世人之债乎游戏笔墨。(侧)
     4.赖债者来看此句。(侧)
     甲:妙。佛法亦须偿还,况世人之偿[债]乎。近之赖债者来看此句。所谓游戏笔墨也。(侧)
     按:靖本析为两条,有删节。
     6.事则实事然亦得叙有曲折有隐现有带架有逆间有正辟空谷以至草蛇灰线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两山雾雨云龙对峙托月烘云背面传粉万染千皱诸奇秘法亦复不少予以逐回搜剔刹破明白以待高明批示开卷一篇立意真打破历来小说果臼阅其笔则是庄子离骚之亚。(眉)
     甲: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哄[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至草蛇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两呜,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傅粉,千皴万染,诸奇书中之秘法,亦不复少。余亦于逐回中搜剔刳剖,明白注释,以待高明,再批示误谬。(眉)
     开卷一篇立意,真打破历来小说窠臼。阅其笔则是《庄子》、《离骚》之亚。(眉)
     斯亦太过。(眉)
     按:靖本合并两条为一条,无甲戌本末条他人之批。甲戌本“亦不复少”,当作“亦复不少”。
     9.走罢二字如见如闻真悬崖撒手非过来人若个能行。(眉)
     甲:“走罢”二字真悬崖撒手,若个能行。(眉)
     如闻如见。(“走罢”之侧批)
     按:靖本合眉批、侧批为一条。又此条应在第八条“无是儿女之情,始有夫人之分”前。毛氏错简。
     25.绛芝轩诸事由此而生。(朱眉)多大胆量敢作此文。(墨眉)
     甲:绛芸轩中诸事情景由此而生。(眉)
     多大胆量敢作如此之文。(侧)
     按:此显为两条,墨色不一,岂能混合。
     35.五笑写凤姐活跃纸上。(与刘姥姥对话眉批)
     甲:又一笑,凡五。(“凤姐笑道:‘也没见我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句侧批)
     传神之笔,写阿凤跃跃纸上。(“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神,方笑道……”处眉批)
     按:这也是两条批语。都是批凤姐和贾蓉对话的。
     37.穷亲戚来是好意思余又自石头记中见了叹叹数语令我欲哭。(眉)
     甲:“穷亲戚来看是好意思”,余又自《石头记》中见了。叹叹。(侧)
     王夫人数语,令余几口哭出。(眉)
     按:“叹叹”是前一条的结语。靖本夺“看”字,甲戌本空白处当为“欲”,因抄手不辨草书之故。
     45.沾光善骗人无星戥皆随事生情调侃世人余亦受过此骗阅此一笑三十年前作此语之人观其形已皓首驼腰矣使彼亦细听此语彼则潸然泣下余亦为之败兴。(眉)
     甲:余亦受过此骗,今阅至此,赧然一笑。此时有三十年前向余作此语之人在侧,观其形,已皓首驼腰矣。乃使彼亦细听此数语,彼则潜[潸]然泣下,余亦为之败兴。(眉)
     按: “调侃世人”前自成一条,甲戌本无之。 “潜”当作“潸”。
     50.前回中总用灰线草蛇细细写法至此方写出是大关节处奇之至。(眉)
     甲:余亦想见其物矣。前回中总用草蛇灰线写法,至此方细细写出,正是大关节处。(双行批)可谓真奇之至。(侧)
     按:靖本后三字宜为一条。
     68.此回可卿梦阿凤作者大有深意惜已为末世奈何奈何贾珍虽奢淫岂能逆父哉特因敬老不管然后恣意足为世家之戒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故赦之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是以此回只十页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去四五页也一步行来错回头已百年请观风月鉴多少泣黄泉。(回前长批)
     甲:贾珍尚奢,岂有不请父命之理。因敬……要紧,不问家事,故得姿[恣]意放为。……(回前总批残文)
     今秦可卿托……理宁府亦……(回前总批残文)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故赦之,因命芹溪删去。(回后朱批)
     此回只十页,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却四五页也。 (眉批)
     庚:此回可卿梦阿凤,盖作者大有深意存焉。可惜生不逢时,奈何奈何。然必写出自可卿之意也,则又有他意寓焉。(回前朱批)
     荣宁世家未有不尊[遵]家训者,虽贾珍当[尚]奢,岂明逆父哉!故写敬老不管,然后姿[恣]意,方见笔笔周到。(回前朱批)
     诗曰:一步行来错,回头已百年。古今风月鉴,多少泣黄泉。(继前二批后,朱书)
     按:靖本至“奈何”为一条,至“足为世家之戒”为一条,“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及《风月鉴》诗各为一条。
     87.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聊聊矣不怨夫(朱眉)前批知者聊聊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前批稍后墨笔)
     庚: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聊[寥]聊[寥]矣,不怨夫!(朱眉)
     前批“书[知]者聊[寥]聊[寥]”,今丁亥夏只剩朽
     物一枚,宁不痛乎!(朱眉)
     按:靖本朱为脂砚批,墨为畸笏批。
     92.醉金刚一回文字伏芸哥仗义探庵余卅年来得遇金刚之样人不少不及金刚者亦复不少惜不便一一注明耳壬午孟夏(回首批)
     庚:余卅年来得遇金刚之样人不少,不及金刚者亦不少,惜书上不便历历注上芳讳,是余不是[足]心事也。壬午孟夏。(眉)
     按:从庚辰本看,靖本宜作两条。
     115.至情小妹回方出湘莲文字真真神化之笔(眉)
     庚:至“情小妹”回中[中]方写湘莲文字,真神化之笔。(回前总批)
     按:此系第四十八回回前总批,毛氏误植于第四十七回。
     149.开生面立新场是不止红楼梦一回惟此回更生新读去非阿颦无是佳吟非石兄断无是情聆赏难为了作者且愧杀也古今小说故留数语以慰之余不见落花玉何由至涅香家如何写葬花吟不至石头记埋香无闲字闲文口正如此丁亥夏畸笏叟(回后长批,文义亦不太可解)
     甲:“开生面”、“立新场”是书多多矣,惟此回处[更]生更新。非颦儿断无是佳吟,非石兄断无是情聆。难为了作者了,故留数字以慰之。(眉)
     不因见落花,宝玉如何突至埋香冢;不至埋香冢,如何写《葬花吟》。(回末总批)
     庚:不因见落花,宝玉如何突至埋香冢;不至埋香冢,如何写《葬花吟》。 《石头记》无闲文闲字正此。丁亥夏,畸笏叟。(眉)
     “开生面”、“立新场”,是书不止《红楼梦》一回,惟是回更生更新。且读去,非阿颦无是且[佳]吟,非石兄断无是章法行文。愧杀古今小说家也。畸笏。(眉)
     按:此二条本在第二十七回,靖本抄在第八十回之后。
     150.玉兄生性之一天真颦又之知己外无一玉兄人思阻葬花吟之客确是宝玉之化身余幸甚几咋作口为针之人幸甚西暗于袭人腰亦系伏之文累又忘情之引口口是。(上批稍隔)
     甲:不言炼句炼字词藻工拙,只想景想情想事想理,反复追求,悲伤感慨,乃玉兄一生天性,真颦儿不[之]知己,则实无再有者。昨阻余批《葬花吟》之客,嫡是玉兄之化身无疑。余几(作)点金成铁之人,笨甚笨甚。(眉)
     宝玉忘情露于宝钗,是后回累累忘情之引。茜香罗暗系于袭人腰中,系伏线之文。(回末总批)
     庚:不言炼句炼字辞藻工拙,只想景想情(想)事想理,反复推求悲感,乃玉兄一生之天性,真颦儿之知己,玉兄外实无一人。想昨阻批《葬花吟》之客,嫡是宝玉之化身无移[疑]。余几作点金为铁之人,幸甚幸甚。(眉)
     按:靖本混两条批语为一条。又此两条批语本在第二十八回,靖本缺此回,因抄于第八十回之末。
     靖本上述十五条批语,有一句析为两句者,绝大多数则合并两条为一条。又有个别条目前后顺序颠倒者,更有误植于他回者。其中大半原本即如此,即为原批者改写或抄手误抄。如第四回侧批“寡母孤儿毕有[肖](毕)真”误抄在第五回,已经毛氏注出;亦有毛氏未加分疏者,及编排标号之类技术问题。去掉误植,增减条数相抵消,则多出十二条。如果我们仍承认三、四为两条,九、卅五、五十为一条,仍多十条。在这一百六十条批语中,靖本独有者不过四十八条。
     笔者的《红楼梦》文章是从批语考辨开手的,所做的都是“脂批”的清理工作,即侧重非“脂批”的考析。不久,由于立松轩手抄本的发现,多年埋头版本领域。因此,对于真正的“脂批”,反而缺少研究。目前,版本考察已告一段落,又急于从事此书的汇校,未必再深入地去研究批语。前文,关于甲戌本,已经谈了它的批语。所以,靖本也就不单纯讲它的独出批语了。
     靖本有棠村的署名批语,前文已经谈及。所谓“九个字写尽天香楼事,是不写之写”,可见是写在删去天香楼故事之后了。删这段故事既然始于甲戌本,那么,就是棠村给甲戌本写的批语了(在甲戌本为无名眉批,靖本中此批语已系名,写入正文之下)。其人虽逝,为时不久。
     靖本批语和其他任何一本的批语一样,大部分都是脂砚斋的。但是也跟多数抄本那样,全部删去了他的名字。批语中仅有两条包含有脂砚斋的名字,其一是:“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聊[寥]聊[寥]矣,不怨夫!”抱怨者即脂砚自己。此外,第四十八回关于香菱入园一段眉批,第四十九回香菱梦中作诗一段眉批,品评宝琴的眉批(“四字道尽,不犯宝钗”,靖本讹“钗”为“琴”),庚辰本都有脂砚斋的署名,靖本全删去了。例如第四十八回的一条:
     一部书,起是梦中,宝玉情是梦中,贾瑞淫又是梦中,可卿家计长(策)又是梦中,今作诗也是梦中,是故,《红楼梦》也。今余亦在梦中,特为批评梦中之人,而特作此一大梦也。(靖本)
     一部大书,起是梦,宝玉情是梦,贾瑞淫又是梦,秦之家计长策又是梦,今作诗也是梦,一并风月鉴亦从梦中所有,故《红楼梦》也。余今批评亦在梦中,特为梦中之人,特作此一大梦也。脂砚斋。(庚辰本)。
     靖本文字颇早而有删节,庚辰本完全而有改动。靖本没有脂砚斋系年的批语。
     畸笏的批语则保留了署名和系年。靖本中他有四个年份的批语。
     尚记丁巳春日谢园送茶乎?展眼二十年矣。丁丑仲春,畸笏。
    这是畸笏纪年最早的批语。丁丑在丙子的后一年,脂砚斋刚三阅评过。丁巳则在乾隆二年。人们有曹家在乾隆初年有所恢复之说,从这条批语还看不出来。如果有其事,也不外乎甄别平反之类,那还须到乾隆年间的档案材料中去查找。此批“展”、“转”不分,正是江南人的语音。畸笏丁丑年的批语,系年者就这一条;未纪年的看来还有,如第十三回末的两条批语:
     旧族后辈受此五病者颇多,余家更甚。卅年间[前]事见知[书]于卅年后,令余悲痛血泪盈面。(墨眉)(《江苏红学论文选》则作朱眉)
     读五件事未完,余不禁失声大哭。卅年前作书人在何处耶?(朱眉)
     按:此回共有九条批语。除了一条回前长批和一条双行批注,余者全为朱笔眉批。注墨眉者当为误书。前条亦见于甲戌本,即以之校改;后条则见于庚辰本。丁丑的前三十年为丁未,正是雍正五年,曹家被籍产。凤姐所言世家五弊,对畸笏来说,当然是抄家以前的事。至于作书人,无论是雪芹与否,三十年前都在南京。如果是雪芹,似乎不发生今在何处的问题。
     畸笏纪年壬午的批语有六条。比如前面所举第九十二条,即壬午孟夏之批。不过这里所谓“余卅年来得遇金刚之样人不少,不及金刚者亦复不少”,已经是败落之后,对炎凉世态的感受了。
     纪年丁亥的批语也有六条。
     丁亥春日偶识一浙省客余意甚合真神品白描美人物所缘彼无暇宦缘奈不能留都下久且来几南行矣至今耳火又余怅然之至阿颦墨缘之难恨与一结若此书叹叹丁亥口奇笏叟。(墨眉。一字被蛀去,畸字残半)(靖本)
     丁亥春间,偶识一浙省发[客]。其白描关人,真神品物,甚合余意。奈彼因宦缘所缠,无暇,且不能久留都下,未几南行矣。余至今耿耿,怅然之至,恨与阿颦结一笔墨缘之难若此。叹叹!丁亥夏,畸笏叟。(庚辰本)
     按:靖本蛀去“夏”字。可见畸笏居都下,且与浙江官员有过从。畸笏最晚的批语写在辛卯:
     应了这话固好,批书人焉能不心伤。狱庙相逢之日,始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实伏线于千里。哀哉!伤哉!此后文字不忍卒读。辛卯冬日。(墨眉)
    这是刘姥姥给凤姐女儿取名巧姐处的批语。后来刘姥姥去狱神庙看凤姐,救出巧姐,应了她“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话,故有是批。辛卯距雪芹、脂砚去世已有八年之久。靖本出现畸笏最早和最晚的批语,有特殊意义。其批语来源,有可能是畸笏抄阅评点之自藏本,犹如脂砚斋之于甲戌本。
     王府本和戚序本有立松轩的批语,靖本也有他的批语。靖本与府、戚二本重出的批语证实了这一点。
     祭宗祠开夜宴一番铺叙隐后回无限文字亘古浩荡宏恩无所母孀兄先无依变故屡遭不逢辰心摧人令断肠积德子孙到于今旺族都中吾首门堪悲英立业雄辈遗脉孰知祖父恩。(回前长批。在“祖父恩”之后稍隔数字尚有“知回首”三字。查“积德”以后是七言绝句,有正石印本在五十四回前,较此通顺。)
    这是第五十三回前的总批。王府本此七绝亦在第五十四回前。与有正本相同。绝句前之散文批语,则为靖本所独有。兹校读如下:
     祭宗祠开夜宴一番铺叙,隐后回无限文字。浩荡宏恩。 亘古所无。母孀兄先[死]无依。变故屡遭,(生)不逢辰,令人心摧肠断。
     积德于今到子孙,都中旺族首吾门。
    堪悲立业英雄辈,遗脉孰知祖父恩。 知回首
    这首七言诗和府、戚二本上的其他韵文评语,都是立松轩所作。这段散文与诗评意义关合,格调相近,也可能是松批。松批也有大量散文。但所叙家世和遭遇,亦与曹频相合,尤其是“母孀兄死”一事。 .
     立松轩的批语在靖本里非止一条。第十八回,在抄录了庾信《哀江南赋序》之后,批道:
     大族之败不致[至]如此之速。特以子孙不肖,招接匪类,不知创业之艰难。当知瞬息繁华,暂时欢乐,无异于烈火烹油、鲜花著锦,岂得久乎!戊子孟夏,读《虞[庾]子山文集》,因将数语系此。后世子孙其毋慢忽之。(书眉墨笔书写)
    这段批语之归诸立松轩,也是在与府本、戚本第四回护官符前双行批,第十六回回后总批,第二十二回回后总批比较之后才下断言的。虽在其他文章中有所论述,为便于参照,复录一则于此:
     此等人家,岂必欺霸方始成名耶!总因子孙不肖,招接匪人,一朝生事,则百计营求,父为子隐,群小迎合,虽暂时不罹祸网,而从此放胆,非破家灭族不已。哀哉!(有正本第四回双行批注)
    从惯用“匪类”一词看,第五十三回的一条眉批,也可能出于此批者之手:
    招匪类赌钱,养红小婆子,即是败家的根本。
    庚辰本的正文及批注是:“夜夜招聚匪类赌钱(这一回文字断不可少),养老婆小子。”据此,第二句似也可以校读为“养老婆小子”。
     立松轩的批语作于戊子,在丁亥后一年,辛卯前三年。他虽然只写了三条批语,并附录了他的一首诗,而此本的底本倒有可能是他的收藏本。畸笏的批语,是他后过录上去的。
     立松轩给《石头记》写了八百三十条批语,有很高的鉴赏能力。他自然深知脂批、畸批的宝贵。从他的批语看,他虽然无缘见到曹雪芹,但知道雪芹、脂砚相继谢世的消息,所谓“作者已逝,圣叹云亡”。他所见到的本子竟是百十回本。所以,他很可能和畸笏很熟。不然,是难以得到畸笏晚年的批语的。
     然而,今日之靖本不是立松轩的原藏本,而是此本的过录本。由他的三条批语都有错乱可知。
     毛国瑶同志没有抄录与戚本重出的批语,但靖本也有戚本批语无疑。第五十三回的七言绝句就是戚本、府本一系版本所独有的。可是靖本批语与戚本也不尽相同。例如第五回的一条批语:“此句定评。想世人目中各有所取也。按黛玉、宝钗二人,一如姣花,一如纤柳,各极其妙者,皆性分甘苦不同世人之故耳。”甲戌本末句作“然世人性分甘苦不同之故耳”。又“按”字前后各为一批。有正本自“想世人目中”起误作正文。 “者皆”作“此乃”。靖本文字正确,且早于有正本。
     靖本除了独有的批语,所余一百一十二条,皆见于甲戌本和庚辰本,然而有异同。语言文字全同的批语,甲戌五,庚辰四.不足十条。我把衍夺讹蛀全算作异文。靖本跟甲戌本、庚辰本的文字异同,以前举第一百四十九条第一则为最典型。这则是甲戌再评的批语,因为所谓“开生面、立新场”的回目仅为甲戌本所有,批语又写在书眉。看来是畸笏到雪芹家,因故未能见面,临行时的留言。因有“故留数语以慰之”的话。靖本的这番话,与甲戌本重出词语四处,与庚辰本重出词语三处,异常鲜明地反映了与此二本的关系。从相同的方面而言,靖本批语和甲戌、庚辰二本都接近,而更亲近于甲戌本;从相异的方面而言,三本文字各不相同,三者不存在互为底本的关系。
     三本文字之所以互异,是因为它们都有修改。而从总体上看来,靖本的文字较早。最突出的例子是前举第六十八条的三则批语。关于“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批语,靖本文字最早而又最完全。甲戌本既没有“遗簪更衣诸文”之重要情节,也没有“请观风月鉴”那首诗,又把书页数目减少三批移作眉批。庚辰本根本没有这段散文批,抄存的《风月鉴》诗,还把“请观”改成“古今”了,明显是后出之文。至于前两则,三本皆有修改,不独甲戌、庚辰。
     靖本批语文字虽早,然经过整理,有删改分合,尤以删削和删并为甚。先举两个文字早于甲戌、庚辰而有删节的例子。
     向只见集古集唐(等)句,未见集俗语者。(靖)
     从来只见集古集唐等句,未见集俗语者。此又更奇之至。(甲)
     调戏尚有故乎?(靖)
    调戏还有故?一笑。(庚)
    靖本用“向”、“尚”,甲戌本、庚辰本用“从来”、“还”,孰早孰晚是一目了然的。再看几个删改的例子。
     雨村聿意[毕竟]还是俗眼,只识得双玉等未觉之先,却不晓既证之后。(靖)
     毕竟雨村还是俗眼,只能识得阿凤、宝玉、黛玉等未觉之先,却不识得既证之后。(甲)
    靖本删去“阿凤”,简化了二玉之名。
     了结胡芦庙文字。又伏下千里伏线。
     起“胡芦”字样,结(胡芦)字样,盖一部书皆系胡(芦)提之意也。知乎?(靖)
     至此了结葫芦庙文字。又伏下千里伏线。起用“葫芦”字样。收用“葫芦”字样,盖云一部书皆系葫芦提之意也。此亦系寓意处。(甲)
    靖本系笔者校文。
     试问此一托,比在青埂下啼啸声何如?(朱眉)
     余代答云:遂心如意。(墨眉)(靖)
     试问石兄,此一托比在青埂峰下猿啼虎啸之声何如? (双行批注)
     余代答曰:遂心如意。(朱眉)(甲)
     试问石兄,此一托此[比]在清[青]埂峰下何如?(双行批注)(晋)
    靖本删去“石兄”,可见此整理者不会是原批者。晋本虽是梦觉主人所删,但保留了“石兄”。这里并录了问答,是为了看朱墨批与底本的关系。晋本有问无答。从甲戌本看,问早答晚,靖本遂有朱墨之分,不仅因为是两个人的批语。
     靖本删并批语的情况已见条目分疏部分。此本大段删汰的有五条。第七条,“若云雪芹披阅增删”云云,只留下最后两句,还有删节。第百十条,宝玉祭金钏,茗烟代祝,计二百零七字,仅剩五十五字。第百十六条,香菱入大观园,二百廿八字,保存百零二字。第百五十条,表阻批《葬花吟》之客确是宝玉之化身,亦删去前半。下面,看一下第百零七条。庚辰本:“尤氏亦可谓有才矣。论有德,比阿凤高十倍。惜乎不能谏夫治家,所谓人各有当也。此方是至理至情。最恨近之野史中,恶则无往不恶,美则无一不美,何不近情理之如是耶!”靖本:“人各有当方是至情。”只有一句,显系提要。总览全部靖本批语,一言以蔽之,提要式的删改整理是其基本特色。这一工作虽有损原批,但就所提是不是要点来看,都比较得当,非一般抄手所能胜任,这需要眼光和笔力。任其事者,仍有可能是立松轩。因为松轩本的“脂批”就是这样删改的。
     毛国瑶在介绍靖本批语时说:
     所附批语有句下双行小注、行侧批、眉批、回前回后批,朱墨相杂。双行小注多同有正本,眉批、行侧批比较讹乱。总的看来,句下双行批都很清整,眉批间有错乱,行侧批讹乱尤多,有些甚至无法校读。由于地位所限,大多挤在一起,前后误连的情形自是相当的多,这样的现象当然是出于辗转过录的结果。(《对脂靖本红楼梦批语的几点看法》1976年5月《红楼梦版本论丛》)
    在已见到的《石头记》抄本中,还只有甲戌本、庚辰本和靖藏本才有朱笔批语。
     靖本眉批有朱墨之分,二者是否有早晚之别,值得研究。前面,我们已经比较一处问答式朱墨批,说明朱、墨非出一手,而墨批晚出。这种出于不同作者而文义有关联的批语,还有前引第八十七条:“脂砚执笔事”云云,为朱眉;“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云云,为墨眉;有脂砚生前死后之别。丁亥距脂砚生前即有四五年之久。
     朱批早出,最明显的例子是批设坛于西帆楼上的批语:“何必定用‘西’字,读之令人酸笔[鼻]。”而畸笏丁丑、壬午、丁亥、辛卯各年的批语几乎全是墨书。只有第十三回第七十条是例外:“可从此批。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余大发慈悲也。叹叹!壬午季春,畸笏叟。…‘此批”是棠村之批。畸笏又是针对前人之作。“叹叹”是畸笏的习用语。第八回第四十四条:“本意正传,实是曩时苦恼,叹叹!”该也是他的批语。是“再或可巧遇见他父亲”句朱眉。这三条朱批又宜为其底本所原有。墨批晚出,立松轩的批语就都是墨笔书写。然而也是写在靖本的底本上。这是靖本朱墨批早晚的大势。
     靖本的双行批注,抄下来的极少,只有四条。这是因为有正本只有双行批注和总批,靖本与其重出的缘故。前引评黛玉、宝钗纤柳、姣花条本来是两条,与有正本重出。有正本混入正文,靖本为早。平儿在副册内条,有删削,甲戌本也是双行批注。惟有棠村的批语,甲戌本是眉批,又删去署名,也还是靖本早。
     靖本抄录了八回总批,共十四条,独出五条。其余五条眉批误作总评的不计。第四十条注“回后批,墨笔写”,该都是与正文一起墨笔书写的。从总批看,靖本近于甲戌,或稍早。第六回,回前批语二条,回后批语一条,与甲戌本特有批语重出(甲戌本此回前后比靖本各多出一条)。第十四回,参加秦可卿葬礼的官员,人名寓十二支。庚辰本为眉批,甲戌本误作回前总批,靖本则误植回后。这都是靖本与甲戌本相同或相近的标志。然而,第七回,第三十回,第六十七回等三回回前总批,甲戌、庚辰皆无,有早于此二本之可能。而第十三回的回前长批,即“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及有关批语,甲戌本有摘作眉批者,庚辰本则误植于第十一回前,都是明显地晚于靖本。
     第二十四回的回首批,应是两条。第二条系年壬午,看来都是畸笏所作。纪年者在庚辰本为眉批,靖本误作总批。前一条,“芸哥仗义探庵”云云,不见于他本,或即为总批。第五十三回立松轩的诗文,被有正本抄在第五十四回前,又删去了那段散文,是晚于靖本的迹象。第八十回末的五条长批,有三条并见于甲戌、庚辰,有二条仅见诸甲戌。然而,前两条原在第二十七回,后三条原在第二十八回。此本第二十七回无批,第二十八回书缺。应是此本发生散佚之后,从原底本以外的本子抄录。
     靖本第六十四回有独出的侧批,府本、戚本、列本有总批,府本、戚本、晋本有批注。第六十七回各本无评。惟独靖本有总批、侧批、眉批。靖本批语进一步证明了第六十四回和第六十七回作者是有原稿的。
     靖本批语的价值可比甲戌、庚辰。
     在作者、批者的资料十分缺乏而且有争议的情况下,它提供了重要材料。关于曹雪芹,裕瑞说他:“其人身胖头广而色黑。”当小说描写一僧一道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异”时,靖本批语说这是“作者自己形容”。晋本也批着:“这是真像,非幻像也。”可见并非好事者臆造。这传神的一笔,为仰慕并想像曹雪芹的人勾画了基本轮廓,从而生出无限的遐想。
     靖本保留了棠村的名字,证实了他曾为《风月宝鉴》写序的话。
     脂砚斋是贾宝玉的模特儿之一,靖本也有例证。当小说写银库房的总领,仓上的头目与买办等人赞扬宝玉“写的斗方,字法越发好了”,遂有前引第四十五条批语。宝玉受了虚誉,批者说“余亦受过此骗”,以宝玉自居。或者此人骗过作者、批者二人,则证明两人年岁正相当。此事自在雍正五年以前,雪芹、天佑十岁左右。若是曹频,则年岁不相符。三十年后,作此语之人仍在身边,或邂逅相遇,“其形亦皓首驼腰矣”。则显示批者尚不老。如果此批作于甲戌,天佑四十岁。三十年前为雍正二年,雪芹、天佑皆十岁。如果说是丁丑畸笏之批,则不相合,过了五年,壬年作批即称“叟”。
     看庚辰本,容易把行侧批语都看成是脂砚斋的。其实不尽然。《论甲戌本》所引“俺先姊仙逝太早”一批,就是畸笏所作。
     研究批者,最有价值的是前引第二十二回第八十七条批语。畸笏说:“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别去”即死去,讳言也。有人作别解,以为“分别”之别。那么,再看本回末眉批:“此回未补成而芹逝矣,叹叹!丁亥夏,畸笏。”仍然是丁亥夏,“朽物”原来就是畸笏。这次,他直言不讳地说:“芹逝矣!”芹溪卒于壬午或癸未,脂砚卒于甲申,杏斋或继其后,果然不数年皆相继别去。畸笏辛卯冬还在作批,丁亥夏当然健在。脂砚、畸笏是一是二的争论,应该结束了。又畸笏老人称芹溪、脂砚和杏斋为“诸 子”,盖因三人年相若,惟他自己辈长位尊。 “宁不痛杀”之“宁”,当作“能”;“宁”、“能”不分,因畸笏操南音。
     靖本立松轩批语不多,但保存了作批年时。戊子孟夏或立松轩本成书时间。此本是王府、戚序一系抄本的母本,至为重要。同时,立松轩本人又可能是靖本底本的收藏者和批语的整理者,意义自非一般。因删并批语,势必重抄。
     靖本批语还反映了小说使用的素材。贾珠有其人,金魁星有其物,妙玉泡茶——谢园送茶,有其事。“观湘云作海棠诗,如见其娇憨之态。其事是乃实有,非作者杜撰也。”但是写进作品,有所改造。如:
     玉兄独至,岂无真吃茶。作书人又弄狡猾,只瞒不过老朽。然不知落笔时作者如何想。丁亥夏。
    前篇谈甲戌本,说“无”字为南音。畸笏用此字,是为确证。
     将薛、林作甄玉、贾玉看书,则不失执笔(人)本旨矣。丁亥夏,畸笏叟。
    贾宝玉是甄宝玉的影子,名为二人,其实一也。宝钗、黛玉亦复如此,故有是批。庚辰本第四十二回前总批有云:
     钗、玉名虽二个,人却一身。此幻笔也。今书至三十八回时,已过三分之一有余,故写是回,使二人合而为一。请看黛玉逝后宝钗之文字,便知余言不谬矣。
    这里说得更加分明。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是曹雪芹《风月宝鉴》中的故事,已为人们所熟知。但是,具体情节知道不多。靖本批语揭示出有“遗簪、更衣诸文”,可供构想。“请观《风月鉴》”一语,则证实了“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说。凡此种种,对于探讨小说原稿及创作过程,都是极其宝贵的。
     更加珍贵的是批语保存的佚稿情节。畸笏辛卯之批,“狱庙相逢之日,始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言刘姥姥在狱神庙与凤姐、巧姐等人相逢,这时诸人转危为安。荣府抄没,众人入狱。狱神庙相逢是一大转机,在后部书中,是十分重要的故事。此节牵涉人物很多,有关批语也最多。再看庚辰本的两段批语:
     狱神庙回有茜雪、红玉一大回文字,惜迷失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标目日“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誉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宝玉与凤姐同命运。前有被赵姨娘所害,后有被拘禁落难。——看来后部书稿亦曾外传。立松轩说他所见即百十回书稿,也是实情,可惜在丁亥前即遭迷失,人间早已不复有完稿矣。
    红玉和贾芸是两个小人物,然而,却聪明能干。他们都与宝玉、凤姐有关,在后部书中起了很大作用。“醉金刚一回文字,伏芸哥仗义探庵。”“探庵”也是重要佚稿。此庵是否馒头庵,所探是否凤姐,都不甚了然了。“孝子可敬。(此人)后来荣府事败,必有一番作为。”所评也是贾芸。看来他是起了救助遭难者的作用,包括探庵之义举。
     宝玉的结局即全书的结束。靖本有一条很重要的批语:
     四撒手乃已悟是虽眷恋却破此迷关是必何削发埂峰时缘了证情仍出士不隐梦而前引即秋三中姐试校读如下:
     (末)四[回]撒手,乃是已悟;此虽眷恋,却破迷关。是何必削发?时[晴一青]埂峰缘了证情,仍不出士隐梦中;而前引即(湘莲)三姐。
    书至末回,宝玉悬崖撒手,削发为僧;石归青埂峰下,了结前缘。而“前引即湘莲、三姐”云云,正指“柳湘莲见尤三姐身亡,迷性不悟,尚有痴情眷恋;被道人数句偈言,打破迷关,竟自削发出家,跟随疯道,飘然而去,不知何往”。
     观此知虽诔晴雯,实乃诔黛玉也。试观“证前缘”回、黛玉逝后诸文便知。
    所谓证前缘,盖指黛玉还泪,以报灌溉之恩。此必待宝玉复还本质,黛玉仍为绛珠仙草,以证木石前缘。与前批合而观之,悬崖撒手与证前缘当为一回,必在全书之末。复列一榜,仿《水浒传》英雄排座次和《儒林外史》幽榜故事。脂砚斋和畸笏都谈到“警幻情榜”。
     要紧人。虽未见有名,想亦在副册内者也。 (甲戌本:“着眼,这也是书中一要紧人。《红楼梦》内虽未见有名,想亦在副册内者也。”)
     观“警幻情榜”,方知余言不谬。
    前须[处](引)十二钗,总未的确,皆是慢[漫]终[拟]也。至来[末]回“警幻情榜”,始知正、副、又副乃[及]三、四副芳讳。壬午季春。
    警幻仙子把诸女子分数等而排列一名单。
    宝钗虽与宝玉成婚,而家败之后,金玉无光,故有“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的话。批语点明“金”为宝钗:“伏下文。又夹人宝钗,不是虚图对的工。”
     凤姐短命:“此语不假,伏下后文短命。尤氏可谓亦能于事矣。惜乎不能勤[劝]夫治家。惜哉!痛哉!”
    妙玉则在瓜州渡口屈从一行将就墓之人。
     妙玉偏辟[僻]处。此所谓“过洁世同嫌”也。他日瓜州渡口,红颜屈从枯骨,固不能各示劝惩,(岂)不哀哉!
    靖本的价值当然不仅在于它的批语,然而,在此本尚未重见天日之前,有实际意义的主要也就是它的批语了。
    批语所附正文及反映的全书概况,也有可供探讨者,然而,那是非常有限的了。
    甲戌本有独出的“凡例”,靖本未闻有此“凡例”。据此,它也是属于丙子一系抄本了。
    然而,在僧道与石头对话部分,甲戌本有七条批语,靖本有两条批语(在甲戌本为一条)。靖本不缺这番谈话,这是它同于甲戌而早于各本之所在。
    第十七、十八回,己卯本和庚辰本尚未分回。列藏本虽已分回,而犹无回目。靖本此两回已经分开。第十七回无批语,第十八回有三条批语。第二条:“妙玉,世外人也。笔笔带写,故妙极妥极。畸笏。”庚辰本亦有此批,写在“法名妙玉”书眉之上。由此可以推知,靖本可能也在宝玉出大观园后即分断,与府、戚、杨、列等本相同。
    第二十二回末,庚辰本、列藏本因破失而残缺。庚辰本和靖藏本都有“此回未补成而芹逝矣”的批语(庚辰本无“补”字)。似靖本亦付阙如。
    己卯本和庚辰本缺第六十四和第六十七回,回前题记说明原缺。靖本有此两回。第六十四回有一条侧批,其中有“玉兄”称呼。“玉兄”是“脂批”对宝玉的专用语。第六十七回有四条批语,言及宝玉悬崖撒手和副册中人,亦非脂砚、畸笏莫属。因此,不但靖本这两回的批语很可信赖,而且这两回的正文也是较早的稿子。
    第七十九回和八十回,列藏本没有分回,庚辰本虽已分断,却没有回目。靖本这两回也已分开。第八十回第一条批语“是乃不及全儿”云云,原注在“菱角谁闻见香来着”一段,其分回与庚辰等本相同。
    这种早晚歧出的现象也反映在靖本的具体文字之中。《红楼梦研究集刊》重新发表时,略去了批语所附正文。这里仍然采用《红楼梦版本论丛》的。
    从甲戌本和靖本都有石头变美玉的故事看,两本相同。但从其他文字看,它们又并不相同。
     丰神迥别(甲戌)
     丰神迥异(他本)
    
    士隐便笑一声:走罢(甲戌)
     士隐便说一声:走罢(他本)
    
    懞懂顽劣之童(甲戌)
     懞懂顽童(他本)
    
    已得无名之症(甲戌)
     已得无名之病(他本)
    “懞”,靖本作“蒙”。由此看来,它也与丙子以下诸本为一个系统。
    靖本与己卯本有异同。
    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他本)
     不知是怎生一个惫懒人物(舒)
     怎生个惫懒人物(己、杨)
    这四家皆连络有亲(甲、庚、府、戚、列、晋)
     这四家皆联络有亲(舒、靖)
     这几家皆连,都是亲戚(己)
     这几家皆连,多是亲戚(杨)
    人多谓黛玉所不及(他本)
     人多谓黛玉之所不及(己、杨)
    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他本)
     我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已卯)
    先找着了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甲、
     梦、程)
    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己、庚、
     杨、靖)
     先找着了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府、正)
     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的大丫头名唤平儿的(舒)
    “懒”,靖本作“赖”。据毛国瑶的回忆,《红楼梦》曲子中有“箕裘颓堕皆荣玉”之文。按:“荣玉”,己卯本作“荣王”,杨本作“莹玉”,其他各本皆作“从敬”。只有最后一条从己、庚。
     也不同于庚辰本。
     正经社日可别忘了(他本)
     正紧社日可别忘了(庚辰)
    菱角谁闻见香来者(府、戚)
     菱角谁闻见香来着(靖)
     菱角谁闻香来者(杨)
     菱角花谁闻见香来着(列)
     菱角花谁闻见香来者(庚)
     菱角花开谁见香来(晋)
    杨本夺“见”。然第二十二回末,庚辰本与靖本都有残阙。
     靖本与杨、舒、列、晋等本也有差异。
     骨格不凡(他本)
     气(宇)不凡(杨本)
     气骨不凡(列本)
    
    那一位是衔宝而诞者(甲、己、庚、府、戚、靖)
     那一位是衔玉而诞者(杨、舒、列、晋)
    
    男人满腹文章去做贼(庚)
     那男子文章满腹却去作贼(靖)
     男子满腹文章去作贼(府、戚)
     男人满腹文章去作贼(杨)
     男人满腹文章去作犯法的事(列)
     男人满腹的文章去做贼(晋)
    杨本“宇”字系旁补。杨本第十九回以后据程乙本校补。程乙本“气宇”作“骨格”,因前十八回为臆改。
     在现存诸本中,靖本跟府本、戚本相近。
     多大碗吃多大的饭(甲)
     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己、庚)
     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碗的饭(靖)
     守着多大碗儿吃多大碗的饭(府、戚)
     守多大碗儿吃多大饭儿(杨)
     守多大的碗儿吃多大饭(舒)
     守着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晋)
    
    手内拿着小铜火炷儿(他本)
     手内拿着小铜火筯儿(戚、靖)
    宝玉终是不安本分之人(己、庚)
     宝玉终是不能安分守己的人(府、戚、靖)
     宝玉总是不守分的人(列)
     宝玉终是一个不能安分守理之人(舒)
     宝玉终是个不能安分守理的人(杨、晋)
     年轻心热,且本性聪敏(庚、列、晋)
     年轻心热,本性聪明(府、戚、靖)
    据毛国瑶的回忆,第三回“西江月”词,“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靖本第二句作“贫时那耐凄凉”。府本、戚本作“贫时难耐凄凉”,杨本作“贫穷那耐凄凉”。这样看来,靖本与戚本更接近。毛国瑶同志也说:“当时对抄本的正文未加校对,今天回忆,两本文字比较接近,似无很大差异。”(《靖应鸥藏钞本(红楼梦)发现的经过——兼论靖本批语的特点和重要性》见《红楼梦研究集刊》第十二辑)
     但是,此本也有独异之文。
     不知赐了弟子那几件奇处(他本)
     不知赐了弟子那几段奇处(靖本)
    
    追踪摄迹(他本)
     追踪蹑迹(府、戚、杨、舒)
     按迹寻踪(靖本)
    
    合家皆知(他本,舒本无“皆知”,列本无“知”)
     阖家皆知(靖本)
    
    无不纳罕(他本)
     无不赞叹(蒙)
     无不纳叹(戚)
     无不赞叹(府)
     无不纳闷(梦、程、靖本)
    
    (另)设(一)坛于西帆楼上(靖本)
     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他本)
    
    面若春花,目如点漆(他本)
     面若春花,目似点漆(靖本)
    
    我看着你主子这麽细致(庚、蒙、正、梦、程)
     我看看你主子这麽细致(列)
     我看你主子这麽细致(靖)
    
    惟有望着西北上大哭了一场(列、正)
     惟有望着西北哭了一场(梦)
     向西北大哭一场(靖)
    我想,除了第四条,都是靖本的修改。在所有这些独异之文中,最重要者莫过于“西帆楼”。其上有眉批:“何必定用‘西’字,读之令人酸笔[鼻]。”甲戌本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说到“后一带花园子里”,有侧批: “‘后’字何不直用‘西’字?”“恐先生堕泪,故不敢用‘西’字。”可证靖本批语是“脂批”。曹家有堂名“西堂”。庚辰本有批语:“大海饮酒,西堂产九台灵芝日也。批书至此,宁不悲乎!壬午重阳日。”曹寅又自号“西堂扫花行者”。如今人去堂空,而且易主,见“西”字而酸鼻者以此。长江在石头城西,登楼西望,可见帆影。楼之以“西帆”名,恐与此有关。甲戌本易名“天香楼”,已经与北京的名胜有关了。靖本显然有早期书稿的遗迹。但是,同回书中的其他文字并不早,已在删改秦可卿淫丧之后了。
    “西帆楼”的正文和“遗簪、更衣诸文”的批语,曾引起人们对于早期手稿的无限遐想。然而,对校全部残存文字,所显示出来的不过是一部近乎戚序本的抄本。其早于戚本的部分,则出于抄配。
    靖藏本原附粘夕葵书屋《石头记》批语残页一纸。原件已佚,存俞平伯先生手书附记之残页照片。承靖宽荣和王惠萍同志惠赠复印件,一并录存于此。
     夕葵书屋石头记卷一
     此是第一首标题诗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常哭芹泪亦尽每思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不遇赖头和尚何怅怅今而后愿造化主再出一脂一芹是书有幸余二人亦大快遂的于九原矣甲申八月泪笔
     卷二
     应鹍先生留念一九六四年平伯于北京
     此脂砚斋评残页也靖应鹍先生倩其友毛国瑶先生远道邮赠按脂砚斋卒于丁亥以前甲申泪笔盖即其绝笔也抄写精审一字不讹所谓夕葵书屋本者人间恐只剩此片羽矣靖毛二君之惠尤足感也甲辰大署节俞平伯记(钤“平伯”朱文图章)
    甲戌本亦有此批,然已被肢解,复有讹误。脂砚斋既然卒于甲申,所言雪芹逝于壬午,当不至有误。
    此本第一册封面下复粘一长方形字条,长五寸,宽约三寸半,左下方撕缺,然“丙申三月口录”字样,依稀可辨。所录为曹寅题“楝亭夜话图”七言长诗。经与此诗题图手迹和《楝亭诗抄》对照,靖本粘条所录文字竟是曹寅的一次改稿。所据底稿出于曹家无疑。丙申为乾隆四十一年(1776),是立松轩作戊子批语的后八年,是畸笏辛卯作批之后五年。盖靖本成书于戊子、丙申之间。
     1988年11月5日至11月22日小雪草稿
     1989年8月10日至8月12日修改、
     1989年8月22日至9月5日誊改白露前二日
     1999年11月8日阴历十月一日立冬校阅
    校阅附记
     关于靖本批语的刊载情况,魏绍昌先生在《文汇读书周报》(1998年4月4日)《关于俞平老佚文》中有说明:“至于靖本的一百五十条批语,初次正式 发表于南京师范学院的《文教资料简报》1974年8—9月合刊号,那是由于唐圭璋教授的推荐。随后该刊1976年编印的《红楼梦版本论丛》、江苏红学会1982年编印的《江苏红学论文选》,以及1985年10月出版的《红楼梦研究集 刊》第十二辑又都曾前后发表,共计刊出过四次。不过第二次由编者附加了 周汝昌的校文,第三次由毛国瑶将逐条用括号注明了批语所系的正文,只有第一次与第四次发表的才是完全依照当初抄录下来的原状。”本文所用靖批,据《红楼梦研究集刊》,而正文却据《红楼梦版本论丛》。今特将《集刊》所有者,加“*”号以别之。经核对,所引正文与有正本也不尽相同,不知毛氏所据 何本。至于批语条数,经一再辨析,当为一百六十八条,独出四十五条。第五十三回“母孀兄死”条,应为畸笏之批。
    原载:《红楼梦的版本及其校勘》
    
    原载:《红楼梦的版本及其校勘》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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