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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在准确、鲜明、生动——《红楼梦》的语言艺术成就及后人妄改举隅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孙逊 参加讨论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文学作品的故事情节,人物的音容笑貌及举止心理,都无不是通过语言来表现的。可以说,一部文学作品的高下区别,在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它在运用文学语言方面所取得的成就。曹雪芹之所以能写出《红楼梦》这样脍炙人口的巨著,除了由于他那丰富的生活积累和深刻的洞察力外,还因为他是一个语言艺术的大师。他不仅善于创造文学语言,而且善于驾驭语言,在语言运用的准确、鲜明和生动上,达到了极高的造诣。
     但长期来,通行的《红楼梦》普及本都是以程乙本为底本的整理本。这个本子虽然大体上保留了曹雪芹原作的人物和故事面貌,但在文字上删改甚多;而这种删改虽然不能说一无是处,却可以说多数是把曹雪芹原来的语言风格给破坏了。单说语言运用的准确、鲜明和生动这三个方面,后人的妄改就不胜枚举。把这些妄改之处略一举隅,对我们在今天的文艺创作中如何学习推敲文字也许不无益处。因为鲁迅先生曾说过,对于初学创作者来说,除了需要知道“应该怎样写”这样一个问题外,还必须知道“不应该那么写”。而这“不应该那么写”一面,固然我们应该“从那同一作品的未定稿本去学习”,但遗憾的是,我们至今还未找到曹雪芹的《红楼梦》手稿本。在这种情况下,对照《红楼梦》早期抄本和经过后人妄改的刻本,从中领悟到一点“不应该那么写”的道理,也不失为一种有益的学习方法。
    一
    文学语言要具有准确性,就是要做到准确地描写对象,表现思想,它是文学创作中运用和驾驭语言的首先要求。因为任何用词不当或不准,都会损害和歪曲人物的形象,把本来所要表达的意思给完全搞走样。
     如小说十五回,写宝玉随出殡队伍离开了二丫头所在的村庄,庚辰本原来描写是:“(宝玉)上了车出来,走不多远,只见迎头二丫头怀里抱着他小兄弟,同着几个小女孩说笑而来。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料是众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 送。争奈车轻马快,一时展眼无踪。”
     但在程高刻本里,这段描写被改成了:“(宝玉)走不多远,却见这二丫头,怀里抱着个小孩子,同着两个小女孩子,在村头站着瞅他。宝玉情不自禁,然身在车上,只得眼角留情而已。一时电卷风驰,回头已无踪迹了。”
     庚辰本是二丫头同着几个小女孩“说笑而来”,根本不是有意“十八相送”来的;但程高本却变成是二丫头早站在村头“瞅”宝玉,似成了依依不舍的恋人了,这就歪曲了村姑的形象。再者,庚辰本是写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这里表现的是宝玉厌倦公府生活,无视门第等级的思想,“以目相送”也并无轻佻之情;但程高本里宝玉却“情不自禁”,“眼角留情”,这又把宝玉的形象给歪曲了。下文的“车轻马快”四字形容贾府的车队很是妥贴,而“电卷风驰”却仿佛是一支战车队伍了。
     再如小说第五回,写宝玉和黛玉小时的亲密友爱,庚辰本形容他俩是:“ 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止同息,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
     而程高本却改成了:“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止同息,真是言和意顺,似漆如胶。”
     “略无参商”,是形容他俩相处很和睦,因为此时宝黛两人才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孩,天真无邪。但“似漆如胶”却完全是另一个意思,不仅十分庸俗,而且损害了两人的形象。
     再如第二回写贾雨村被罢官以后,正巧听说盐政林如海家欲聘一西宾,于是,“雨村便相托友力谋了进去。”
     但在程高本里,这段描写则改成了雨村的两个旧友知道这消息后,“遂将雨村荐进衙门去。”
     原抄本是写贾雨村善于钻营,一个“谋”字用得很准确。而改成一个“荐”字,就变成是朋友推荐人才了。很显然,相比之下,原来的描写更符合贾雨村的性格。
     也是在第二回里,庚辰本介绍黛玉是:“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近日女子相同。”
     但程高本却改成是:“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凡女子相同。”
     “不与近日女子相同”,这是突出黛玉和当时社会上一般女子不同的叛逆特点。而“不与凡女子相同”岂不成了非凡的仙女了?!
     再如庚辰本第八回写宝玉和宝钗正在说笑,话犹未了,那黛玉“已摇摇的走了进来。”
     但程高本却改成:话犹未完,黛玉“已摇摇摆摆的进来”。
     抄本中“摇摇的”三字是形容黛玉的弱不禁风,仿佛风也要吹倒似的。程高本中黛玉却成了“摇摇摆摆”走路的“臭男人”了。
     还有小说第十三回,贾珍为秦氏丧要买一付好板,薛蟠店中有一付樯木板,是原来义忠亲王要的,后因他坏了事(即在政治斗争中被控获罪),一直还封在店内。所以庚辰本描写薛蟠说:“也没有人出价敢买,你若要,就抬来使罢。”
     但在程高本内,薛蟠的这段话改成了:“也没有人买得起。你若要,就抬来看看。”
     原来的没人“出价敢买”显然是指政治原因,不敢买,因为这是“坏了事”的亲王的。而“没有人买得起”,就完全是因为价高买不起了,当然远不如“敢买”来得准确。同时,原来作“你若要,就抬来使罢”,很符合薛老大的口气,而改成“你若要,就抬来看看”,则成了小商贩口吻了。
     再如第十四回,凤姐协理宁国府,忙的不亦乐乎。庚辰本描写是:“忙的凤姐茶饭也没工夫吃得,坐卧不能清净”。
     而程高本却改成:“忙的凤姐茶饭无心,坐卧不宁。”
     乍一看,似乎少了几个字,简炼了些。但其实表达的意思完全走样了。原来是形容凤姐事情之多之忙,而后者却变成凤姐心事重重了。
     还有些地方,原来表达的意思并非这样,但程高本却妄改,把意思搞走样了。如小说第六回,写贾蓉来向凤姐借玻璃炕屏,走后凤姐又把他叫回来,庚辰本描写是:“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去。”
     可是程高本却改成: “那凤姐只管慢慢吃茶,出了半日神,忽然把脸一红,笑道:‘罢了,你先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答应个是,抿着嘴儿一笑,方慢慢退去。”
     程高本多出了凤姐“忽然把脸一红”和贾蓉“抿着嘴儿一笑”的神情描绘,暗示读者凤姐和贾蓉之间似乎是要说他俩之间不正当关系的话。其实原来的描写里是并没有这样的意思的。何况当场不仅有刘姥姥在,还有周瑞家的在,凤姐这样身分的人怎能如此和贾蓉调情呢!这里显然语意反而改得不准确了。
     再如第八回,宝玉去看薛宝钗,庚辰本介绍宝钗是:“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这里“藏愚”、“守拙”,原分别是一种褒词和自谦之词。“藏愚”的意思是形容这个人有本事不外露,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中显露自己的见识和才能。“人谓藏愚”,是指众人称谓宝钗不好卖弄,其中隐寓了作者对薛宝钗巧伪性格的讥评。可是程高本却把“藏愚”错改为“装愚”,意思就变成别人说薛宝钗假装愚笨了,这样岂不是说大观园上下早识破薛宝钗是在装蒜了吗?那她如何还能取得贾府上下的欢心和好感呢?!可见这“装愚”也是极不准确的。
     再如第二十四回,写小红在宝玉处被秋纹,碧痕抢白了一顿,又听老嬷嬷说起贾芸来,不觉心中一动,回至房中,睡在床上便做起梦来。庚辰本描写是:“(小红)睡在床上,暗暗盘算,翻来复去,正没个抓寻,忽听窗外低低的叫道:……”
     但程高本却改成:“(小红)睡在床上,暗暗思量,翻来复去,自觉没情没趣的。忽听的窗外低低的叫道:……”
    庚辰本的“正没个抓寻”,正是小红朦胧入梦、思绪纷乱的生动描绘,它准确地表达了小红此时的惚恍心理。而程高本的“自觉没情没趣”,似乎小红此时的自我感觉还是很清楚的,这与后面的已入梦境就很不连贯。
    二
    上面是说语言的准确性,诸如此类的例子我们还可以举出很多。而除了这一方面,在曹雪芹语言的另一个特色——语言的鲜明性方面,后人也作了不少的妄改。
     所谓鲜明性,指的是语言要有鲜明的思想倾向,要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如小说第四回,这是全书的一个重要章回。各脂本回目都为:“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但在程高本里,回目却改成为:“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一为“乱判”,一曰“判断”,一字之差,语言的鲜明性大减。
     再如,也是小说第四回,写薛蟠打死人命,却倚财仗势,将人命官司视为儿戏,只顾待了母妹竟自起身长行而去。接下去写薛蟠的内心活动,庚辰本是这样一段话:“自谓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
     但在程高本里,这个鲜明的“臭”字没有了。这样,原作那种愤激之情被悄悄地削弱了。
     再如第十五回,宝玉擅自动乱纺车,二丫头跑来,庚辰本描写二丫头的性格非常鲜明:“……只见一个约十七、八岁的村庄丫头跑了来乱嚷:‘别动坏了!’众小厮忙断喝拦阻。宝玉忙丢开手,陪笑说道:‘我因为没有见过这个,所以试一试。’那丫头道:‘你们那里会弄这个!站开了,我纺与你瞧!”
     但程高本却改成是:“……只见一个村妆丫头,约有十七八岁,走来说道:‘别弄坏了!’众小厮忙来吆喝,宝玉也住了手,说道:‘我因没有见过,所以试一试玩儿。’那丫头道:‘你不会转,等我转给你瞧。’”
     原来的“跑了来乱嚷”,比“走来说道”一付斯文样子当然更符二丫头性格。特别是二丫头最后一段话,鲜明地刻划出农村少女纯朴无畏,鄙视贵族寄生生活的性格。但在程高本里,这一性格就不很鲜明了。比较这两段文字,谁优谁劣是一目了然的。
     再如小说第三十四回,宝玉被贾政毒打后,宝钗等来看他,庚辰本描写宝玉的内心活动时有这样一段话:“假若我一时竟遭殃橫死,他们还不知道是何等悲感呢!”
     “遭殃横死”四字,意义非常鲜明,它点明了封建卫道者对叛逆者的摧残迫害。但在程高本里,这四字却换成了“别有大故”,原来鲜明的政治倾向和感情色彩被轻轻抹去了。
     再如第十六回,王熙凤弄权铁槛寺后,金哥等一对未婚夫妻被她一手害死,她却坐享了三千两银子。庚辰本上接着描写是:“自此凤姐胆识愈壮,以后有了这样的事,便恣意的作为起来,也不消多记。”
     程高本却改成是:“自此凤姐胆识愈壮,以后所作所为,诸如此类,不可胜数。”
     “恣意的作为”比“所作所为”当然更具鲜明性。
     再如第二回,写贾雨村被上司参了一本,庚辰本上列数他的罪状是:“参他生性狡猾,擅纂礼仪,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等语。
     但程高本列数贾雨村的罪状却是:“说他貌似有才,性实狡猾;又题了一两件徇庇????役、交结乡绅之事”。
     对比一下便很清楚,前者语意鲜明。憎恶的感情色彩强烈,而后者把对贾雨村的揭露大大减轻了,轻到只有“一两件徇庇??????役,交结乡绅之事”。
     再例如庚辰本第九回书房里闹学,贾瑞吆喝不住,宝玉的跟随仆人李贵便对贾瑞说: “不怕你老人家恼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正经,所以这些兄弟才不听。”
     而程高本里却改为:“不怕你老人家恼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是,所以这些兄弟不听。”
     一个奴仆敢当面说主子——尽管不是一等主子——“不正经”,这既反映了李贵的胆量,同时也点明了贾瑞平素的行径。但程高本却改成“不是”两字,鲜明性自减。
     再如小说第四回,当门子讲了“护官符”的名称以后,贾雨村竟不知“何为护官符”?于是门子便道:“这还了得!连这个不知,怎能作得长远!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
     很清楚,这几句话是对封建政治非常辛辣的讽刺和嘲骂,具有非常鲜明的倾向性,连脂砚斋也批道:“骂得爽快”。但现程高本里上述打重点号的三句话都没有了,这自然使鲜明性大减。
     再如小说第七十七回,晴雯因抄检大观园而被迫害致病危,宝玉偷偷去看她,晴雯的嫂子灯姑娘其间插进了一些话,有些话实际上点明了晴雯是无辜的。如:“我进来一会,在窗下细听,屋内只你二人,若有偷鸡盗狗的事,岂有不谈及于此?谁知你两个竟还是各不相扰。可知天下委屈事不少!”
     但在程高本里,“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被改成了“我可不能象他那么傻”。本来是很鲜明的一句话,变成了庸俗不堪之至!
    三
    文学语言除了要准确、鲜明,还要生动。特别是小说,对语言的生动性要求更高。曹雪芹不愧是我国古代语言艺术的大师,他很善于学习群众中丰富生动的语汇,经过加工提炼,为刻戈划人物性格和表达作品的思想服务。他所创造的文学语言,可以说生动性是一个非常突出的特点。而在这方面,后人也颇多妄改之处。
     庚辰本第四回,贾雨村遇见原葫芦庙里的小沙弥,而且正巧是他如今衙门里的门子。起先贾雨村一时想不起来,那门子便笑道:“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忘了!不记当年葫芦庙里之事?”雨村听了,如雷震一惊,方想起往事。
     但程高本里这段描写却被改为:“老爷怎么把出身之地竞忘了!老爷不记得当年葫芦庙里的事么?”雨村大惊,方想起往事。
     两者细细体味一下便可清楚:其生动性相去何远!
     也是庚辰本第四回,当贾雨村知道门子即是当年葫芦庙小沙弥后,便忙让坐,但门子不敢坐。雨村便笑道:“贫贱之交不可忘,你我故人也”。
     但程高本却改为是: “你也算贫贱之交了”。
     同样,改后的文字远不及原来的生动传神,活画了一个奸雄之徒的虚伪嘴脸。
     再如庚辰本上第六回写刘姥姥第一次进荣国府,初次看到自鸣钟时,有段心理描写是:“这是什么爱物儿,有甚用呢?”
    但在程高本上却改为:“这是什么东西,有煞用处呢?”
    原来称“爱物儿”的生动形象,很符刘姥姥的口吻。而“什么东西”就索然乏味了。
     再如也是这第六回,凤姐知道刘姥姥来意后,抢先告艰难,后又作情给了刘姥姥二十两银子。庚辰本描写刘姥姥听后的心理活动是:“那刘姥姥先听见告艰难,只当是没有,心里便突突的。后来听见给他二十两,喜的又浑身发痒起来。”
     但程高本却改成是:“那刘姥姥先听见告艰苦,当是没想头了,又听见给他二十两银子,喜的眉开眼笑道”。
     原来由“心里便突突的”到“喜的浑身发痒起来”,既有对比,又生动形象,且形容得新鲜;但程高本上却只有“喜的眉开眼笑”一句,比较一般化。同时,原来的“告艰难”三字也自比“告艰苦”妥贴。
     再如庚辰本第五回,宝玉去秦氏房里睡觉,有一嬷嬷说:“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礼?”秦氏笑答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了,就忌讳这些个?”
     这段话真是口角如闻,的是生动。但程高本却删掉了“嗳哟哟”三字,语气的生动性也全然没有了。
     再如第十四回,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一个人迟到了,她便立即发起威风来。庚辰本上描写是:“(凤姐)顿时放下脸来,喝命:‘带出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掷下宁国府对牌:‘出去说与赖升,革他一月银米!’众人听说,又见凤姐眉立,知是恼了,不敢怠慢。……那人身不由己,已被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本,还要进来叩谢。凤姐道:‘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要挨打的只管误!’”
     但程高本上这一大段描写却被改为:“(凤姐)登时放下脸来,叫;‘带出去打他二十板子!’众人见凤姐动怒,不敢怠慢。……凤姐又掷下宁府对牌:‘说与赖升革他一个月的钱粮。’吩咐:‘散了罢。’”
     原来描写凤姐“放下脸”后,先“喝命”带出去打,紧接着“一面”就掷下对牌,命人革掉迟到者的银米,前后有色(放下脸)、有声(喝命_)、有行(掷下对牌),一贯而下,真是绘声绘色地勾画出王熙凤的威势和凶狠。而程高本把“喝命”改成了“叫”,又把“掷下”对牌一段挪到了后面,把原来贯串的一段描写弄得支离破碎,使原来描写的生动性大为逊色。再者,原来是见凤姐“眉立”,这“眉立”两字神情毕露,而程高本却改成了一般的见凤姐“动怒”。同时,庚辰本“那人身不由己”以下数十字也都被删掉了,原来刻画的王熙凤打了人还要被打者“叩谢”,并且连打板子也要利上加利的凶狠性格就不那么突出了。
     再如第二十三回,宝玉正在贾母处玩,忽见丫环来说“老爷叫宝玉”,庚辰本上描写宝玉听后的心理反应是: “宝玉听了,好似打了个焦雷,登时扫去兴头,脸上转了颜色。”
     但程高本却是:“宝玉呆了半晌,登时扫了兴,脸上转了色。”
     “好似打了个焦雷”,这句话形象地形容出宝玉害怕见贾政的心理状态。相比之下, “呆了半晌”则要呆多了。
     再如第十六回,贾政被宣入朝,一家人如惊弓之鸟;后听说是元春晋封,庚辰本上描写贾母等人的神色表情是:“贾母等听了,方心神安定,不免又都洋洋喜气盈腮。”
     而程高本却改为:“贾母等听了方放下心来,一时皆喜见于面。”
     原本活用了“喜气洋洋”这一俗语,生动地刻画出贾母等
    人脸上的得意之状,对比先前的“惶恐不定”更有一种讽刺意味。而程高本的“喜见于面”就比较一般化了。
     再如第二十四回,宝玉第一次发现小红,却不认得。庚辰本上写小红冷笑了一声道:“认不得的也多,岂只我一个!从来我又不递茶递水、拿东拿西,眼见的事一点儿不作,那里认得呢?”
     而程高本改为:“爷不认得的也多呢!岂止我一个!从来我又不递茶水拿东西,眼面前儿的一件也做不着,那里认得呢?”
     “递茶递水、拿东拿西”,这本是一种口语的活用,很有神理;相比之下,“递茶水、拿东西”则未免死板了。
     再如第二十五回,马道婆与赵姨娘暗里商量算计凤姐宝玉俩,马道婆后又拿腔作势不说算计的法子,急的赵姨娘马上许愿要给谢礼。此后庚辰本上写马道婆回答说:“若说我不忍叫你娘儿们受人委屈,还犹可;若说‘谢我’的这两个字,可是你错打算盘了!就便是我希图你谢,靠你有些什么东西能打动我?”
     而程高本上这段话被改成了:“要说我不忍你们娘儿两个受别人的委屈,还犹可;要说谢我,那我可是不想的呀。”
     原来的描写确是作者费尽心机摹写出一个贼道婆的声口。象马道婆这样来探谢礼轻重,真真是可畏!它活画了一个阴险贪婪的贼道婆的形象。而程高本改成了“我可是不想的呀”一句,不仅神韵全失,简直是枯燥无味极了。
     再有也是庚辰本第二十五回,宝玉被魇魔法弄得已奄奄一息,贾母等悲痛欲绝。这时只有赵姨娘在旁称愿,劝贾忸让宝玉早些送终,话没说完,被贾母又啐又骂。一时又有人来回说棺椁也都做好了,于是:“贾母听了,如火上浇油一般,便骂:‘是谁做了棺椁?’一叠声只叫‘把做棺材的拉来打死’!正闹的天翻地覆,没个开交。”
     但在程高本里,这段描写却改成是:“贾母闻之,如刀刺心,一发哭着大骂,问:‘是谁叫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拿来打死!’闹了个天翻地覆。”
     妄改后的“如刀刺心”虽也不错,但因为上文是贾母啐骂赵姨娘,贾母主要是怒;因此细想似是“如火上浇油”更贴。同时,贾母“一叠声”地“只叫”比妄改后的“问”更有一种气氛声势。“没个开交”是方言,形容闹的乱哄哄,也很生动。在整个《红楼梦》里,类似这样的例子真是举不胜举。由于篇幅关系,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以上是仅就文学语言的准确、鲜明和生动等三个方面,举例说明了《红楼梦》早期抄本和程高刻本之间的差异。其中谁优谁劣,读者自不难得出结论。当然,程高刻本的印行自有它的历史功过,这里不多赘述;而且程高刻本确也有少数改得比较好的地方,这类例证也同样可以找到。但这里的问题是:程高刻本在多数地方是改坏了,改糟了,它损害了曹雪芹原作的语言风格。特别是有不少地方,如果孤立起来看,似乎刻本改得比较简洁了,但仔细分析推敲一下,便不难体会出改后的文字是缺少了原作的那种“味”。因此,在比较语言优劣的问题上,也存在着一个“谁解其中味”的问题。不过不管怎样,既然今天世上还流传了几部宝贵的早期抄本,我们就理应让《红楼梦》尽可能地恢复它本来的面貌,并且让广大群众看到的也是它的原貌。更何况仅仅在语言运用的准确、鲜明和生动等几个方面,早期抄本确要比程高刻本优越了这许多!笔者相信,通过更深入的对校比较,一定可以找出更多、更具说服力的例证来!
    原载:《我读红楼梦》
    
    原载:《我读红楼梦》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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