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试以《妈妈的女儿》为个案,以口头诗学理论为契入点,运用民俗学的相关理论,分析彝族民间口头传统的特点。并试图梳理活态口头传统文本化后的喜与忧。 彝族是一个具有诗性思维的民族。从古至今,互族人民集体口头创作、口头流传具有民族特色的韵文诗歌,是彝民族口承语言民俗的重要表现形式。在浩翰的彝族口头诗歌之洋中,彝族民间叙事长诗经历了时间的洗濯,越发光彩夺目。 《妈妈的女儿》是广泛流传于川、滇彝区的最长、最感人的一首叙事长诗。全诗近两千行,因地域抄本的不同而不等,以口头演唱普遍传承于民间。全诗可分前后两部分。前一部分叙述女儿从出生到长大成人时,女儿的可爱、聪明、美丽与勤劳。该部分以“快乐”、“赞美”。后部分与之前一部分发生了鲜明变化,形成强烈对比,主要描绘了“女儿该嫁了”以后议婚、订婚、出嫁、为人妇的悲惨画面。前后两部分对比、反差给听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强烈的感染力。至今该诗仍有大量的活形态的口头文本。演唱时,唱者与听都是在声泪中唱完和听完的。 而这首近两千行的叙事长诗是如何在岁月的流逝中得以传承和流布的呢?而那些上万行的创世史诗、英雄史诗等长篇巨著,又是以何种方式承继下来的呢?是不是因彝族语言的诗美特性,加之彝民族文化心理结构深层的诗性思维召唤,而使传唱者在基于以上两点的基础上,以其惊人的记忆力而将它铭刻于心的呢?我以为并非如此简单。 而“口头程式理论”对这一问题的解答有诸多合理处。“口头程式理论”是在20世纪中发展起来的寥寥可数的几种民俗学的理论之一。其理论精髓是三个结构性单元的概念,它们构成了帕里-洛德学说体系的基本骨架。它们是程式、主题或典型场景,以及故事形式或故事类型。凭借以上三个概念和相关模型,我们便不难解释那些杰出的民间传唱者或口头诗人何以能够表演成千上万的诗行,何以具备现场自如发挥的创作能力。以上三个概念和相关模型在《妈妈的女儿》的传唱中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首先,《妈妈的女儿》中存在着大量“经常使用的表达方式”,即“在相同的步格条件下,用以传达一个基本的观念”,这便是程式的运用。如在描述女儿的诞生仪式的热闹喜庆时反复出现:“……(数词/数量词)倒是随便说,……(数词/数量词)确是不得少。”这一固定片语的运用旨在渲染女儿出生时深受宠爱、珍视的氛围。在描写女儿的成长过程时用了“长到……岁时”这一固定片语。因此展开其成长过程中一些细节描写,表现了女儿在家中地位的转变��从父母手心里的宝变为“寄养的羊”。在刻画女儿出嫁时复杂的心理活动的诗行中反复出现“妈妈的女儿哟!女儿走了后………”这一程式结构突出女儿面对自己不幸的婚姻时,那种痛苦、无奈、伤悲的感情。 以上所举的例子都不难看到程式在诗中的灵活运用。然而一首具备完整意义的口头诗歌不能仅靠口头诗人对这些程度的简单反复地吟唱。故主题如丝一般将一个个由程式支撑的诗段、诗节等串联在一起,赋予口头诗歌的意义。《妈妈的女儿》是以一个穷苦人家女儿远嫁他乡而思念父老乡亲,追忆自己童年生活成长过程,哭诉包办婚姻制度给她带来的“婚姻灾难”为主题的。前一部分是以女儿出生时、女儿成长过程中的快乐为基调的,似乎这与主题毫无关联,但这种反差、对比,如上所述,恰如其分地表现了主题。因此口头诗人在演唱时,以这一主题为主线,用程式化的诗行来不断增添主题的艺术感染力和赋予主题更为深刻的现实意义。如果说程度是构建口头诗歌这一建筑所用的基本材料的话,主题即是口头诗歌这一建筑的设计蓝图和设计意图,那么故事类型是在主题明确,程式明晰后对建筑的大致评估。亦即主题和程式影响故事类型。如《妈妈的女儿》,主题的明确、程式的明晰,限定了其篇幅不可能太长、规模不可能太大,发生群体和接受群体亦即唱者、听者不可能很宽泛(如该诗绝多为女性传唱),历史意义和社会意义不可能如史诗那样深刻和具包容性(因为史诗大多都记录了民族的产生、发展、变迁等的历史,是整个族群记忆的体现,而并非对单个群体适用。) 以上三者环环相扣,相辅相成,成为了历经若干世纪之久的古老传统的遗产,这使得口头诗人对口头诗歌中的宏篇巨著地演唱和传承成为可能。然而,口头诗人这一群体的呕心沥血的努力却不容忽视。 彝族民间活形态的口头诗歌是由歌者(分为不会书写的民间歌者和会书写的毕摩)演唱、传播、承继下来的。民间歌者在传唱口头诗歌的过程中,会因场合不同,接受群体即听众或观众不同,及歌者不同等诸多因素,或多或少地对口头诗歌加以增删、添饰等自发行为。这便是同一口头文本有不同版本的原因。这一流弯并不意味着口头诗歌走向消解、灭亡,而是在古老口头传统这一机体上注入新活的血液。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今天才能领略到数量可观、内容丰富、体裁各异的彝族口头诗歌。 而以诗歌为例的民间文学的口头文本逐渐向实体文体即书面文本过渡。在这一过程始初,毕摩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他们将民间文学作品经籍化即文本化,特别是《勒俄特依》《阳细的先基》《梅葛》之类。他们在保存、承继口头文本的过程中,功不可灭。纵使在这一过程中,他们会对口头文本做些许更动,但那是在口头传统的限度内发生的,并非对口头文本做面目全非地改动或摒弃。毕摩将口头诗歌文本化和实践、演绎口头传统是并不矛盾的。这与毕摩的特殊身份有关。作为祭司,在各种仪式上,他们演绎、实践口头传统,作为彝族知识文化的传播者,他们记录、保存口头传统。集多重身份为一身,使他们将口头文本与书面文本有机结合为一体。在口头传统的限度内进行实践、演绎。而正是这有限内的不断变动使得口头传统秉有悠长的生命活力和强劲的张力。这与后来的口头诗歌的文本化具有较大差别。后来的口头诗歌文本化往往带有政治色彩、现代话语色彩等脱离了口头传统原生土壤的元素。这样的文本化,过多注重文本化后的结果,而遗忘了文本背后的口头传统。用纯文本去解读、关照口头诗歌等民间文学。使原生态的口头诗歌灵魂鲜活的特质被消解。如以保护者的身份,从政治强势的视角关照口头诗歌等民间文学,并将之文本化;或以现代话语解读、玩味口头传统,进而将之消解、重构,并烙上“现代文明”的印记,却遗失了其在原生土壤中应具有的特色。这一切都是对口头传统文本的扭曲、压制,其弊端虽然目前不明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势必会被更多人关注。 故而,我们在应用相关学理知识如口头诗学理论,关注口头文本,即活形态的文本的同时,不能一味脱离书面文本,文本化是一种形式,在口头形态文本渐渐遗失的年代我们真正需要关注的是形式下亘古不变的口头传统,因为文本背后的口头传统才应是诗意的栖居地,才应是所有文本真是的源头。 参考书目: 1、《口头诗学:帕里-洛德理论》(美)约翰?迈尔斯?弗里著 朝戈金译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8月版 2、《口头传统教程》(美)约翰?迈尔斯?弗里主编 现代语言教育出版社(美)1998年版 3、《故事的歌手》(美)阿尔伯特?洛德著 尹虎彬译 中华书局2004年版 4、《彝族妇女文学概说》王昌富著 四川民族出版社 2003年8月第一版 5、《鹰灵与诗魂》巴莫曲布嫫著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02年2月第2版 6、《中国民间文学》李惠芳著 武汉大学出版社 1999年8月第一版 7、《民间文学概论》钟敬文主编 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 8、《民俗学概论》钟敬文主编 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 9、《口传史诗诗学:冉皮勒〈江格尔〉程式句法研究》朝戈金 广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