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升的中篇小说《病房》(云南“大益文学”书系第二辑《城》,漓江出版社2017年2月出版)中,内生于作家灵魂深处并不断腾升的创生原力,激荡在小说文本之内。小说以京城某家三甲医院的4号“病房”为文本切口,经由退休教师李建文中风入院这一引线,把一个反映医患生态具有批判意味的故事,通过精彩的叙事架构和人物浮雕式的凸显展示出来。 小说中的李建文古板、严苛,为当年王美丽失学一事耿介在心;遇到刘平民一家受困医药费的负担而陷入挣扎的绝境时,拿出自己的治病钱给予解危。这样一个人物,看着像似具有了某种善爱化身的影迹,但他又是一个迂腐的教书匠。在这个人物身上,既有人性光芒的磊落,也不乏人性失色的黯然时分。我觉得作家在面对这个人物时,内心也是矛盾的,因为他深知人性的复杂与乖舛。 李建文和王美丽作为20年前的一对师生在医院意外相遇,王美丽在内心恨着李建文,恨这个当年葬送自己在花季年华求学前程的班主任老师。作家对这个人物的人性挖掘颇费心机。让她以一个负责任、深得病患家属信任的形象出场,但当师生巧遇发生,又迅速急转,让她变身成为一个自私的复仇者。王美丽也是一个病人。但她又是一个人性自愈机制尚未完全失控的病人。她虽无宗教信仰,但内心有着像生养她的故土那般醇厚的不泯善愿,这已足够让她在滑向罪的渊薮时实现自我救赎。 王美丽这个人物真正丰满起来,是在她发现2号床的病人刘平民的女儿刘彩霞为了使父亲得到更好的医治,不惜卖血筹款准备给主治医师送红包这一秘密之后。从她劝阻、制止刘彩霞继续卖血到勇敢地挺身而出,拦住高院长及市纠风办检查组一行人员,使这个身陷医贫陷阱的家庭再次获得挣扎出来的希望。可以说,至此王美丽这个人物已经获得擢升。当医院以及社会借此大肆宣传某种表象正义并忽略掉她这个事发者的时候,她并没感到失落,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心安,仍“踏踏实实地做自己的护工工作”这才是她人性深处最为光辉的地方。作家挖掘到了,并使之占到一个隐存的人性高点上。 这时,再回观这个人物,就会发现她的报复具有某种典型的象征意味。她的这些看似是纯粹出于个人的泄愤行为,却有着为一个在人生底层挣扎的生存群体寻求某种宣泄的意味。但这无疑又是一个社会人夹杂着愚昧的蠢行。这种双面人格,也使得王美丽这个人物形象变得真实可信。 小说中还有一个人物引起我的多重思考,她就是唐慧娟。在这个小说中她是一个不无悲情的边缘人物,但从这个人物所透露出的成长、成熟和经世经历,又让我发现一个可怕的却又实存也仍在继续蔓延的东西——一种隐存在社会中的无形的但却对人具有腐蚀力量的毒素正在横行。最为可怕的是,这个社会正在成批量地复制和制造这样的群体,这是一种无形却真切存在的惰性力量。唐慧娟无疑是对这个社会和她所经由的人生有过清醒阅知的人,但我想说,或许正是这份过度清醒,让她失去了本应让内心葆有的某种珍贵品质。如果说她的悲情命运具有一定的合理性,那这个合理性不是作家刻意制造的,是社会发展的某种畸形时态造成的必然结果。 谢有顺曾说:“小说的写作,有时不应是扩张性的,反而应是一种退守,退到一个自己有兴趣的地方,慢慢经营、研究、深入,从小处开出一个丰富的世界来。”在杨晓升的小说写作中我看到了这样的异变景象。从他近年发表的小说《介入》《身不由己》《日出日落》《天尽头》《风过无痕》《疤》等一系列作品中,我们已看到完成转身的作家影像。他看似是在回退,但却以新的写作实践经营着一个“从小处开出一个丰富的世界来”的创作愿景。 杨晓升说:“如何在作品中摆放现实是对成熟作家的一种艰难考验,这既考验作家处理现实的能力,也考验作家看待事物的方式以及对生活的认知。”《病房》这个小说为作家的言说做了最好的诠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