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许从未听说过水母的故事吧,普通水母的一生不过就20多天,其间会有八九天的时间,从幽暗的海底或礁石中浮上水面,这是它们人生中最明亮的时期,然后有一部分落入渔民的网中,一部分逃脱,作为一只完整的水母过完短暂的一生,“到最后,是安静地在海底化为海泥呢,还是被潮头带上来死在沙滩、泥涂或鹅卵石上,这些都不得而知……”(《水母潮》)我很喜欢杨怡芬小说中的这些细节,它们是闲笔吧,并不推动情节发展,只是和海、风、岛屿、堤岸、鱼虾……有关。但似乎又不仅仅只是闲笔,它们是岛上的人们在渔业劳作中日常交接的物事,通过这样的过程,习得、领受着生死与天命,于是,一点一滴,渗透进杨怡芬笔下人物应对人世的态度中。 18岁的刘小毛和小素好上了,一不当心小素“有了”,刘小毛满腹委屈,“自己正困窘着,他自己都不知道拿自己怎么办”,于是跟着越剧班子一走了之。小素生下刘家正,含辛茹苦地抚养长大,刘小毛寄去一笔笔学费。25年后,改名为刘效懋的刘小毛带着自己的越剧团和女朋友小茶重回长白岛,小茶却对刘家正一见钟情……倘若未睹《追鱼》全貌而只看上述故事梗概,想必专业读者会为杨怡芬捏一把汗:苦情、隐秘、陡转、巧合,肥皂剧的元素一应俱全。我们倒是不妨从这个起点开始讨论:杨怡芬的小说,比一般流行作品多了些什么(或者说少了些什么)?《追鱼》不隐晦感情鼓荡时的热烈,你看小茶在刘家正的诊所“看病”时,真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但也绝不会冲突到褊狭的极端,这些纠缠在旋涡中的人物,尽着自己的性情,姿态横生(杨怡芬有时试图探索“异常”境遇中的人性样态,比如《儿孙满堂》涉及到寡妇对僧人的暧昧情愫,《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写单身残疾女孩想要生孩子),但不夸张、不做作,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总之一句话,以“自然”的态度来表达、对待“自然”的人情物理。关于这“自然”二字,我引周作人与废名的两段话来说明,讨论的对象是陶渊明,讲的都是同一种文学与人生的态度: 在《挽歌诗》第三首中云:“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此并非单是旷达语,实乃善言世情,所谓亦已歌者即是哭日不歌的另一说法,盖送葬回去过了一二日,歌正亦已无妨了。陶公此语与“日暮狐狸眠冢上,夜阑儿女笑灯前”的感情不大相同,他似没有什么对于人家的不满意,只是平实地说这一种情形,是自然的人情……(周作人:《谈戒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