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作家张好好出生于新疆的阿勒泰市布尔津县,在这个西北的边地小城,她度过了青少年时期。尽管长大成人后的作家离开了这片热土,但壮阔苍茫的西北边域,变幻无穷的四时风光,独具特色的民情风物,以及热闹喧嚣的日常生活,都成为张好好的写作富矿。她的两部长篇小说《布尔津光谱》和《禾木》,近年分别由《人民文学》和《中国作家》发表,在几乎可以视为姊妹篇的这两部作品中,作家深情地回眸故乡,在家长里短的讲述中回到了伟大而平庸的日常生活。她力图通过文字留住边地小城的往昔岁月,更试图在消费主义时代里记录下边地社会的发展史,表达着对消费主义盛行带来系列社会问题的忧虑与恐惧。张好好有意或无意地向伟大作家巴尔扎克致敬,想为这个时代和社会变迁提供一份可靠而坚实的文学证词。 《布尔津光谱》书名中的“布尔津”是“阿勒泰山腹部的一块巨大开阔地”,蒙语是“放牧骆驼的地方”,是一个典型的边疆小镇。小说以光谱般迷离的视角和灵动的叙述方式,呈现了中国西北边陲小镇的生存图景。立足于变化中的边地小城,张好好精心建构了一个根植于中国人生活空间的市井世界。她倾力塑造的人物大多是引车卖浆者——木匠海生、裁缝小凤仙、烧饭的董师傅、做皮靴的林师傅、图瓦女人娜仁花、哈萨克女教师、养蜂人老水……她将普通小人物的吃喝拉撒、爱欲生死一一复现。她没有回避人世中那些破碎、粗陋、苦难的存在状态,更察觉到平凡生命内蕴的坚韧,从而体悟并赞叹人类生生不息的力量。 在张好好笔下的市井社会中,最触动读者心怀的恐怕就是个体生命的泯灭与消失。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在命运的劫难与生存的艰难面前,如尘埃落定般悄无声息地面对生命的终结。总之,死亡以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现并重复上演。这是生命的悲哀,也是生活的常情。显然,张好好在其小说中触及了人类死亡的沉重命题,但“沉重”没有使她的作品变得笨拙、滞涩,凭借语言和形式的诗意捏合,她举重若轻而又聪慧灵敏地述说了生的欢欣与死的悲哀。 值得注意的是,在张好好的小说创作中,西北边地的布尔津和禾木,不仅仅是地理学意义上的,而且还是一片承载洁净精神的心灵疆域。在她看来,唯有美好的事物和灵魂才是值得用心书写的。为了充分地达到这一写作目标,张好好有意采取了一种具有先锋色彩的、类似复调小说的叙事方式。在她的两部长篇小说里,作者给读者展示了心灵世界的阔大和幽深——灵魂的冲突,思想的对抗,责任的困境以及人性的忏悔。小说中那种无处不在的自我追问,既诗意充盈,又充满心灵的冒险。某种程度上说,张好好的作品都是关于个人心史的剖白与追问。作家通过对内心世界的勘探,重新理解人类与大自然的关系,并试图用真善美的力量来抚慰心灵、温暖世界。 《布尔津光谱》与《禾木》中的人物,在或长或短的人生历程中,一面犯下种种错误,一面又通过忏悔或自省来自证其罪,在自我谴责中寻求内心的安宁。典型的便是《禾木》中那个无处不在的“你”。此时的“你”早已不再是边疆小城的懵懂孩童,而是中原大地上一个历经沧桑的中年女性。“你”经过自我审判和不止息的思索,意识到人类对大自然的残暴和无止境的贪婪索取。虽然“你”用有限的力量阻止着暴行的发生——将就要被杀戮的动物重新放生。可同时“你”也清醒地知道,“你”是人类中的一员,“你”的救助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你”的言行举止被大多数人指认为泼妇和疯子的行径,而背后的伪善和机巧也令他们厌恶。当然,除了犀利地揭示他人之罪,“你”也毫不留情地解剖自我之罪。在此,张好好勇敢而诚挚地回到了内心,通过审视,看到自我灵魂的残缺——“你”为了追求世俗的成功,也曾受“诱惑”的引诱而遭受屈辱;“你”远走高飞,不停奔波,没有陪伴女儿的成长岁月,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而“你”作为父母的女儿,也没能走入他们的内心,更没有给他们足够的理解与怜惜。 直到若干年后,“你”通过对每一个鲜活生命的深切的体恤、耐心的思忖和慈悲的打量,才能穿越浅表的事象,触摸到冰山下隐藏的全部秘密,并最终确信只有“对美和善的信仰,对大自然的感恩”,才能挽回糟糕的局面。“你”理解了父亲、母亲、娜仁花以及一切挣扎在道德伦理与个人幸福困境中的人们;“你”温柔敦厚地爱着大自然的山川草木,怜爱生灵的坚毅和无欲;“你”真实而勇敢地表达了此时此地人心的可恶,毫不隐瞒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怒。但同时,“你”对世界依然保留着信心与希望,确信良知和美好力量的存在。由此,可以看到张好好的写作由自我到人心进而到更广阔的世情与天道的精神纵深。作家不避卑微而幽暗的人性,更满怀对人类的温柔惜重。 因为深情地爱着人间的优美,张好好的写作没有延续现当代作家普遍持有的悲观主义,她不忍或不愿让她笔下的人物和大自然陷入“没有光的所在”。相反,她坚信真善美的力量,相信人心会在大自然的怀抱中逐渐复归美好与纯净。作家用理想主义阐明正义、爱、仁慈、希望、良知是永恒的,是能够战胜贪婪、麻木、愚昧、绝望和虚无的,她始终在重申爱与善的力量。 (作者:乌兰其木格 单位: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