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结构编排 小说共由13章组成。作者利用传统戏剧的编排手法,将作品一分为二。前8章都在逐一介绍人物形象。甚至可以这么说,她在冲突发生前的最后一刻仍在介绍角色,整部小说都在为最后的相聚的那一刻做铺垫,这是故事矛盾的焦点。实际上,小说中的一切都发生在过去,而读者则成为了小说中对立的、充满戏剧冲突的人物命运与生活纠葛的见证人。二十世纪的欧洲小说经常运用这种分析编排法。但实际上,只有少数作家能够专注于戏剧的紧凑性。贝拉蒂 曾说:” 萨博巧妙地将传统与现代结合了起来。在这部小篇幅的作品中她利用时间的流逝,不断加强小说中矛盾激化时应达到的情绪强度。” 相较而言,在这之前的小说作品都更磅礴、更具体、更发散、自然篇幅也更大。 萨博从戏剧文学中吸收精华,以便在作品中更简练地塑造人物形象。小说以女主角阿努诗卡为开端。九年前,阿努诗卡从这座家的监牢中逃了出来,现在,又在家乡的旅馆中醒来。离开九年后,所有的声音、标志、动静在她的脑海中都变成了童年的回忆:早上七点的钟声叩响了对少年时期的回忆,她想象着当时匆忙飞奔去学校的境况,父亲的吼声依然回荡在耳边。记忆中童年已变得模糊,当时的她相信,教堂的大钟穿着铁衣,吃着铁药片,就像她一样,希望能够更强壮。望着窗外,她看见这座城市。这座大平原地区的卡尔文新教城市,让她想起了安如,那个教会她生活的人。在阿努诗卡的眼中,安如就是亲切、温柔、循循善诱的化身,让人信赖,给人信心。 我们可以看到,随后,随着视线的推移,读者开始跟着阿努诗卡游览街景: 饭店矗立在主广场上,就像所有的外地城市一样,广场的周围则分布着其他市政建筑; 沉默的新教堂正对着饭店,一两个迟到的信徒一直谨慎地徘徊在楼梯边。远处,科苏特向天高举着手臂,似乎充满疑虑地大喊着提醒学校:“着火啦!”,也仿佛满怀激情的脸上布满了无奈和无望。老市政厅和省政府——现在是省、市顾问厅——在广场的两个端点遥遥相望; 像往常一样,赛佩西大叔的商店橱窗里还用同样的大木盘盛着虾眼糖,只是旧招牌不知哪儿去了。。。。。。现在的新招牌上写着:公社商店——城里早已不存在其他种类的商业形式了。豪伊杜大叔的工作室还在,但已不是理发店了,而成了一个办公室。 。。。。。。 接着,阿努诗卡在安如破旧寒酸的住处找到了那幅童年时代创作的壁画。这幅壁画表现了一个充满情绪的儿童对这个教会家庭的本能感受,初步地将小说涉及的人物做了一个简单、大致的介绍: 大斑点狗亚宗趴在地上,旁边站着妈妈,留着曳地的金色长发。她手中捧着一本书,紧紧地拦在怀中。扬卡在妈妈的身边,手中抓着一根椰树枝,依偎着一头毛驴。爸爸闭着眼,披着斗篷。满脸通红的那个是昆•拉斯洛,身侧佩剑。高蒂阿姨的脸蛋火红,胸前挂着一大串蒜圈,还有一只青蛙——那原来是孤儿阿尔巴德。她自己,背对着画面,只看见脑后黑黑的马尾辫,一只袜子滑落了下来。安如头戴莲花花冠,满脸大胡子,看上去比任何人都威严,漂亮。他打卷的发圈蓬松地顶在头上,这情景就像一个国王与一屋子平民在一起——只有安如的脸与自己的相似,他的手中还托着金苹果和权杖。 我们从这幅画中可以看到,这些顶着清一色僵硬面孔的家庭成员就像各自的灵魂一样——长长的头发、斗篷、丑陋的红色——没有个性。因为他们或遵守清教徒式的纪律,或无言地接受刻板的教会要求, 只为一颗枯槁的心灵忙碌奔波。所有的这些惹人厌烦的人和事,在阿努诗卡的童年记忆中都代表了僵化和粉碎个人意志的无情。 接下去,萨博聪明地在每一章中穿插了对人物形象的介绍。首先登场的是孤儿阿尔巴德。萨博对这个人物进行了浓墨重彩的描写。比起作品中的其他人物,萨博有意无意地将更多苦涩的笔墨泼洒在该人物的塑造上。他狡猾、奸诈、伪善,是一个与阿努诗卡完全对立的形象。萨博一生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像阿努诗卡一样能屈能伸、善良友好、怀有梦想的艺术家,也努力在压力和挫折中调节自我,在心灵中寻找真实的自己。因此,对阿尔巴德的恶毒刻画,在编排的过程中将这两个极端的典型捏合在一起,也表达了萨博对人物的深入反思和对阿努诗卡式形象的不断追求。这两种完全对立的好与坏(阿努诗卡和阿尔巴德)是小说中唯一的人工痕迹。也是为了让读者能够更真实地感受到这一设想的惊人之处。从作品的编排上来看,在阿努诗卡登场之后,作品从外部环境开始向故事中心深入发展,层层递进。作者借由那些在中心圈外围线上的人物介绍开始对事件进行叙述,多角度多方面地让读者熟悉最后位于风暴中心的家庭成员形象。 阿尔巴德之后,出场的顺序依次为戴琪奶奶、大女儿扬卡、扬卡的女儿茹若娜(苏苏),然后是在大房子里长期借住的老高蒂阿姨。沉默的扬卡在十岁时便成了“母亲”似的家庭主妇。她为不幸、痛苦、疯痴的妈妈承担了家里所有的烦恼。如果有人问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不要。她对每个命令都言听计从,永远卑躬屈膝地被压抑,成为了一个内心极度苦难的人。她的父亲和丈夫都将她当成物品,最多也只是房子里比较有用的物品,却不是一个有灵魂的人。只有女儿茹若娜爱她。 她们之后出场的是现在的家长、“红色教士”昆•拉斯洛。他与社会主义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至少他是这样声明的。然而性格中却缺乏对他人的关怀和爱,无法融入社会,所以他做选择的可信度也就大打折扣。他梦想成为一名主教(就像战前他的岳父一样)。他知道为此就要向国家一直表达衷心。老马特•伊斯特万教士几乎孤独终身,但谁都有梦想的权利,即使是老教士这样从未品尝过快乐、幸福的人曾经也有崇高的目标。他天赋异禀,勤奋本应让他从当时的教士中脱颖而出。他说多种语言,环游过世界,精通神学,有自信,曾经也有机会成为主教。但因环境所迫,加上他患有精神疾病的妻子和那从未降生的儿子都生生地扼杀了一次次机会。即便如此,老教士仍怀着坚定的信念。疯狂的清教主义、对神不可亵渎的信仰和沉重的道德使命让将他身边的人无情地推向地狱。毫无幸福感可言的教条主义对每个人都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在每个人的身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尽管灵魂的僵化程度有所不同。 相反的,阿努诗卡不仅生命力顽强,更具有一股不屈不挠的精神。她处理家庭冲突游刃有余,也敢于独自面对历史的挑战。她不懂得也不想要懂得旧时的传统。慢慢平静的心态也能很快适应环境的不如意。她尝试释放自己,也努力实现深深隐藏在心底多年的愿望。所以她站起来反抗这个清教徒式的家庭闭塞的生活形态,与规章纪律作斗争。阿努诗卡在一个深夜逃往首都,用临走时安如给的一点点钱开始了崭新的生活,并最终成为了一名艺术家,实现了梦想。 这样一个冰冷无爱的清教徒式家庭中,每一个人都生活在被诅咒的孤单中。萨博所要着力表现的,是阿努诗卡即使面对再大的困难也抱着信心生活下去的勇气。在猜忌和仇恨并存的压抑环境中阿努诗卡并不孤独,安如一直陪伴在她的左右。安如年轻时就来到这里当仆人。他拥有匈牙利的大平原农民最优秀品质——忠心、讲道德、有天赋、热爱工作。安如始终对阿努诗卡抱有极大的期望,他资助阿努诗卡出逃,甚至在阿努诗卡离开后仍然邮递包裹,表示关心。小说中,安如是这样思考阿努诗卡的命运的: 他想:以后这个姑娘也能画出这种他在教堂中看到的画。前年,当他还有靴子的时候,他去了莫尔纳剧院的展览厅。他们总是更换那里的画,人们可以免费参观。他相信总有一天能够看见这个姑娘的画,因为画展的标题为:年轻画家。但这姑娘的画一幅也没有出现过。这些都是些垃圾,一副比一副难看。 阿努诗卡感谢安如一直以来支持她孩童时的梦想,并最后帮助她实现。她的童年以及长大后的几个关键时期只与安如这个忠心耿耿的仆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安如是她唯一的知己。这个自由、自尊、坚强、善良、内向的智者从阿努诗卡出身起便伴其左右。严格来说,是安如养育了这个才华横溢的姑娘,他从来不阻止、不破坏,只是用满含微笑的眼神看着她,在这个死板得让人窒息的家庭中充当阿努诗卡的倾听者。这个家庭粉碎了一切快乐或放肆的言行,但也逼人成长。 作者用精炼的语言,精确、生动地介绍了小说涉及的时间、地点、事件,分章分篇地介绍人物的基本性格,笔调如行云流水般流畅,仿佛读者早已熟悉了周遭的环境和这个家庭的氛围,只消在作者的点拨下,便能自如地回忆起那些熟悉的场景以及由它们串联起的整个故事。 在阅读的过程中,读者可以完全放心地让阿努诗卡牵着手。她仿佛是一个优秀的引导者,充分信任读者的回忆能力。故事中,解释和讲解都没有必要,我们只需默默地跟随,便能发现整个故事的全貌。萨博相信,这种方式的叙述并不需要外部的逻辑能力,只需要读者将无数的记忆碎片重新拼凑到一起,并沿着已有的回忆线索寻找联系。1958年,当《壁画》问世时,这种作者对读者最大程度的信任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和惊喜。那么,支撑萨博运用这种简洁的戏剧结构编排方式,使小说看起来既短小又完整,人物形象既生动又丰满的基础又是什么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