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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学与系统性(3)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人文杂志》 范劲 参加讨论

    无形中,我们回到了德国早期浪漫派的立场。弗·施勒格尔1793年8月28日致奥·威·施勒格尔的信中,精神、自然、上帝、真理都是系统的代名词:
    我们在作品、行动以及艺术作品中称之为灵魂(Seele)的(在诗歌中我更愿意称之为心[Herz]),在人之中称之为精神(Geist)和美德(sittliche Würde),在创世中称之为上帝——最生动的关联的,在概念中就是系统。世上只有一个真正的系统——伟大的隐匿者,永恒的自然,或者真理。——但是你可以把全部人类思想设想为一个整体,就会发现,真理,亦即完成的一(die vollendete Einheit),成为一切思考的必要的、但永不能实现的目标……让我补充一句,系统的精神——这一精神完全不同于一个系统——仅仅通向多样性,这看起来是个悖论,却无可否认。”(14)
    由这段话可以看出三点:(1)“最生动的关联”(lebendigster Zusammenhang)是上帝的属性,同时也构成了系统的内在特征;(2)系统是精神性的,系统的精神有异于系统,意味着系统超出了系统各单元的简单集合;(3)系统必然导向多面性,因为生动关联依赖于各单元的自由游戏。在1793年10月13日致奥·威·施勒格尔信中,弗·施勒格尔又提到:“解释的明确性,科学定义的准确性,通常被人们称为系统性。我却认为是洞见的完整性、内在的完善。多样性是通向全面性的路径,这样说清楚了吗?”(15)对于弗·施勒格尔来说,系统的实质并非明确性或科学性,毋宁说,这些只是系统的表面特征,系统的内在特征乃是“多”(Vielheit)、“一”(Einheit)、“全”(Allheit)。“多”、“一”、“全”的三位一体构成了有机整体,但“多”、“一”、“全”的结构又是什么呢?他使用了三个描述性概念——“无限丰富”(unendliche Fülle)、“无限统一”(unendliche,Einheit)、“和谐”(Harmonie)加以说明。在有机整体中,“无限丰富”和“无限统一”的对立被扬弃,整体的各构成单位处于一种和谐关联、一种和谐结构中。(16)显然,一个代表了终极秩序——上帝和自然的系统,也必然是一切艺术创造和理论反思的原初框架。
    众所周知,弗·施勒格尔的文学理想是所谓“宇宙诗”,那么他心目中的理想诗学是什么?他说:“如果存在一种批评,则必须存在一种真正的方法和一个真正的系统,这两者不可分。系统是科学素材的条理分明的全(eine durchgngig gegliederte Atlheit),在彻底的交互作用(Wechselwirkung)和有机关联中。全是一种自身中完整的、统一的多。”(17)这一等同于“整体”的诗学开始被称为“语文学的哲学”,后来被称为“哲学的哲学”,它其实就是一直萦绕施勒格尔(更早是诺瓦利斯)的浪漫主义“百科全书”计划。“百科全书”不仅要包含文学、美学、批评、修辞学,还囊括哲学、历史学、神学、物理学、数学、神话学等一切科学和艺术,而哲学和诗学是其核心,“百科全书无非是要将哲学和诗的精神引入所有的艺术和科学”。而在下一代中,“百科全书”最终会发展为“小说”,(18)理论和诗最终完美融合。
    这也是一种真正的中国立场。中国的诗学传统执著地追求一种“大”的境界,尤其道家一路,不光是求知,更要闻道,不光是闻人籁、地籁,还要闻天籁。按这种思想,不会有完全封闭的系统存在,也不会有不可解的悖论,因为一切系统都在道之中,道之中既无不可解的矛盾,也无不可相互转化的系统。世界不作区分,道也不作区分,秕稗,瓦砾,尿溺,无不是道。道就是“大”,“大”是因为和宇宙大化合一,从而体现了宇宙的循环规则:“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大”体现为一种高远的美学境界:从主体自身来说,由“大”而得以逍遥,逍遥即摆脱有对;从主体与欣赏对象的关系来说,由“大”可以统观生和死、有和无。逍遥和统观成为诗意的最终来源,逍遥意味着在宇宙中找到了自身的位置,统观意味着从整体关联来看待个别事件。正因为以宇宙全体为审美框架,庄子远在杜尚和阿甘本之前就已点出了现代反诗学的机趣。不中绳墨的大树,百无一用的大瓠,置于天地之间、四海之内,就是逍遥游的最佳工具。庄子妻死,本为至不堪忍受的痛事,然而放在生来死往的大化之中,就是自然规律的显示,不仅不应悲痛,还值得鼓盆而歌。中国文学、绘画、书法等艺术综合运用明暗、动静等各种手段,试图用最简洁的文字、色调、笔触来达到的,也就是这一超脱凡尘、和宇宙合一的境界。中国之所以能“大”,又是因为中国思想内化了“空”的概念,深刻地把握了“空”的积极性(这一点是和德国浪漫派的重要差异)。王弼注老子“大音希声”一句如下:
    听之不闻名曰希。[大音],不可得闻之音也。有声则有分,有分则不宫而商矣。分则不能统众,故有声者非大音也。(19)
    “分则不能统众”,这里涉及到了整体的建构。有了边界,才有实有,实有就意味着分隔对立,故只有虚无才能保证连续性,在连续性中实现过程的完整性。虚无之一无所有,因为它放弃了个体的边界,而以世界本身为边界。中国古人既重视整体性,又深谙虚无和整体的关系,这两点对追求自我超越的西方理论家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早在20世纪初,荣格就注意到,“道”在中国哲学中象征着统一性,是“对立面的非理性联合,有和无的象征”,(20)是平衡对立者的冲突的“非理性的第三者”,(21)因为其非理性,故不能由意志的“有为”达到,而必须通过中国式的“无为”。在《平淡颂》中,于连将中国美学的“空”的逻辑后果彻底展开,从而呈现出道家式的反诗学,这是一种以虚无为途径达到全体的美学:要得到五音,即全体声音,只能无声,如昭文之不抚琴;要得到五味,即全部滋味,只能是无味之味。(22)“淡”成为于连对中国美学的总结,而对中国美学的各种主观演绎,也成为当代西方的诗学思考的重要参照。
    这样一来,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危险。人们会质疑,这是否回到了意识形态的老路,因为这一包容性极强、以至于被迫采用“诗学”这一模糊称谓的系统,仍然是有秩序的,否则不能实现其功能:对混沌世界的极端复杂性进行第一级化简。既然是秩序,就存在神圣秩序和世俗秩序相混淆的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指责说,弗·施勒格尔式宇宙主义的真实意图是实现保守的天主教政治,而中国的“天人合一”不过是维护皇权的政治手段。但问题关键在于正确的理解角度,施勒格尔拙劣的政治哲学也可以视为宇宙主义的政治化表述,他所咒骂的“革命”不过是破坏和谐的要素的总称,正如宗教在浪漫派眼中不过是“无限”的象征。维护皇权的“天人合一”是从现实秩序的立场来限制宇宙秩序,而不是将后者作为一个纯粹的引导者。诗学秩序显然不等于现实秩序,其自我否定和自我超越的基本特征,使自身永远处于一种未实现状态。这种原初秩序的建构,目的是让理论和作品实现语义的自由生长和转换,将认识主体和对象之间的静止关系融入到一个动态系统之中。许多诗人都描述过这一秩序,对这一秩序的深刻体认,正是诗人被视为先知的根据。在弗·施勒格尔那里,系统的运动方式是“混沌”和“系统”的结合与转换。(23)歌德的“死和变”,早已成为世界规律的隐喻。在里尔克眼里,喷泉的升起又落下就是事物的内在秩序。而在中国怀古诗中,类似“英雄一去豪华尽,唯有青山似洛中”的咏叹不胜枚举,都是在人事变迁和自然永续的对比中探讨万物的秩序。诗学的边界就是可能性的边界,诗学的秩序是一种非秩序的秩序,正因为不能在现实中完成,才成了吸引诗人和哲人投入塞壬怀抱的永恒召唤。对于真正的诗学家来说,有两点是明确的。首先,诗学的目的是包容和消解理论和作品,无论多么精妙的艺术品,多么深刻的理论反思,都是实现诗学秩序的临时手段。其次,包容和消解理论和作品的具体方式,相关于诗人和哲人的创造天赋和文化血脉。显然,每个文化都有自己特殊的包容/消解方式(如佛教的生灭无常,《易经》的阴阳相继,西方人的辩证斗争或有限和无限的循环),只有最深刻的诗人和哲人才能深入到这一方式所处的层面,和这一方式相融合,因此诗学在其真正意义上乃是文化诗学。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诗学和理论会被混淆?原因很简单,我们并不知道诗学是什么。但是,更为根本的问题是:为何不知?阿甘本给出了一个深刻的回答:现代人遗忘了诗学和实践的区别,从而误解了诗学的本义。希腊人区分诗学、实践和劳动三个概念,其中诗学是具有奠基性意义的环节,因为“诗学建构空间,在此空间中,人找到他的确定性,实现活动的自由和持续,相反,劳动的前提是单纯的生命存在,是人的身体的循环过程,身体的新陈代谢和能量均依赖于劳动的基本产品。”(24)劳动在希腊人心目中并非人类活动的基本特征,而只是由奴隶承担的、维持生命活动的必要手段。而在现代西方,诗学和实践的区别被取消了,诗学等同于创造性活动本身,而创造性活动的本质是主体意志。同时,劳动上升到价值阶梯的顶部,成为人类活动的总代表。阿甘本将上升过程归溯到洛克,后者在劳动中发现了财产的本原。亚当·斯密进一步巩固了劳动的地位,将其提升为国民财富之源。最后在马克思那里,劳动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人因为自由的、自觉的劳动而成其为人。由此,一切人类的实践活动都被看作基于劳动、基于物质生命的生产,而艺术生产也成为一种特殊的劳动。
    在阿甘本看来,这完全误解了希腊人对于诗学的理解。亚里士多德对行动和制作有明确的种属区分:“因为制作的目的是外在于制作活动的,而实践的目的就是活动本身——做得好自身就是一个目的。”(《尼各马可伦理学》第六卷1140b)(25)“制作”(ποíησιζ)即我们所说的诗学,它和实践活动属于不同的范畴。诗学的界限在自身之外,它是在其自身之外的某物的起源性原则。行动则限于自身的目的性之内,它的推动原则是意志,“在意志的推动下,行动一直推进到自身的界限,它是被意愿的行动”。(26)反过来可以说,“通过行动,意志推进并达到其自身的界限。”(27)即是说,诗学是为他的,它导致新的事物进入在场,而自身并非是这个新的。意志则是为己的,它以实现自身为唯一目标。
    换言之,希腊人思考制作和艺术作品的方式,和我们所习惯的关学方式正好相反:制作(ποíησιζ)本身不是目的,也并不包含其自身的界限,因为它不是在作品中将自身带入在场,就像行动(ορáξιζ)在操作(πρακτóν)中将自身带入在场那样;艺术作品不是做的结果,不是引发者(agere)的所引发之物(actus),而是一种和导致它出场的原则实质性地相异的东西。(28)
    阿甘本在此发挥了海德格尔《技术的追问》中表述的观点。柏拉图对于“诗学”的定义是:“凡是使某某东西从无到有的活动都是做或创作。”(《会饮篇》205b)(29)海德格尔译为:“每一种导致了事物由不在场状态过渡、转入在场状态的引发,都是制作,都是产出”(Jede Veranlassung für das,was immer aus dem Nicht-Anwesenden über-und vorgeht in das Anwesen,ist ποíησιζ,ist Her-vor-bringen.)(30)可以看出,海德格尔在翻译时有意避免制作和艺术家、工匠的联系:导致“从无到有”的乃是一种抽象的“引发”(Veranlassung)。艺术家、工匠并非全能的造物主,在导致“产出”(Her-vor-bringen)的四种原因——原料因、形式因、目的因、效果因中,他只是最后一种,即效果因,他因为考虑和聚集前三种招致方式而成为效果因。四重方式最终又是在“产出”范围中起作用,“产出把引发——即因果性的四种方式聚集于自身中,并且贯通、主宰这四种方式”。(31)显然,在引发的四种方式中包含了工具性的东西,即手段和目的。手段和目的就是技术,在古希腊人或海德格尔眼中,它只是整个产出过程的一部分。“产出”就是“制作”(诗学),而一切“产出”都基于去蔽(αληθεια海德格尔译为Enlbergen),(32)去蔽即古希腊人所理解的真理。技术的实质乃是一种去蔽方式,技术在现代获得独立,成为现代人眼中唯一的神祇,是由于现代人在真理观上发生了扭曲。对现代人来说,真理不再是“去蔽”意义上的、存在整体的真理,而成为主体认识活动的成果。因为这种扭曲,现代技术变成了一种向自然提出蛮横要求的“挑衅”(Herausfordern),而非ποíησιζ意义上的产出。(33)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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