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以“生产”取代“创造” 在文学活动的本质界定上,马舍雷排斥“创造”说而主张“生产”说。在他看来,文学作品是生产的产物,而不是创造的结果。以往形形色色的“创造”理论都忽略了作品的生产过程,它们闭口不谈任何有关作品的生产。其实文学创作并不是一个创造过程,而是一种生产劳动。因此他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本书贬黜‘创造’,而以‘生产’代替之。”[2](P68)按通常理解,将文学“生产”与文学“创造”硬性二分并强作褒贬并无太大必要,但马舍雷此说秉有阿尔都塞“症候解读”理论的背景,因而大有深意。 马舍雷所说的“生产”不是在文学创作过程中进行,而是在文学阅读和文学批评过程中发生的。他认为:“文学作品尽管来源于创作中一些不可知的冲动和灵感,但它终将沦为读者具有阐释功能的作品。”[3](P70)作品首先存在于它自身,其次存在于别人的阅读中。尽管这两者不可割裂,但事实上,文学生产的研究不可避免地要面对文本的接受和传输的问题,因此不能用在创作中发生的事完全代替在阅读和批评中发生的事。不妨将研究的重点移到文学活动的后端,揭晓文学阅读和文学批评的生产性功能。以往这种生产性功能总是被习惯性地划归文学活动前端的文学创作,其实不然,在文学阅读和批评中生产的意义与前者同样不可或缺、同样事关重大。伊格尔顿对此作出阐释:“在马舍雷那里,‘生产’并不是指有形的机构、工艺生产的基础或一部作品的社会关系,而是指它自己生产的一连串含义。”[4](P36)就是说,马舍雷所说的“生产”,是在阅读和批评中实现作品意义的增殖。马舍雷引用马克思关于希腊艺术和史诗至今仍然能够给人以艺术享受,甚至成为一种规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的论述以支撑自己的观点:“马克思给出的这个答案中的思想意识是非常明显的:作品可以超越其最初假定的受众的局限,自发的阅读是无限的。”[5](P71)对于一部作品来说,文学创作的意义生产可以停息,但读者的欣赏和解读的意义生产却永无尽期。 马舍雷所倾重的阅读和批评有其特殊性,它不是像一般的阐释学或接受美学那样直接追索作品中的意义、进而将这种意义用理论复制出来,而是将自己与阅读对象和批评对象区分开来、保持距离,以此形成与作品之间的新的对话,它不是与作品的公然发声之处对话,而是与作品的沉默不语之处交谈。而这种“沉默不语之处”,就是弗洛伊德辞典中的“无意识”概念:“弗洛伊德把这种‘失语’归入到一个新的领域,他是第一个探索这一新领域之人。而且,他自相矛盾地把这一领域命名为:无意识。”[6](P85)而这种与作品中无意识部分进行的对话,在促进知识增长和思想繁衍方面,与那种直接揭示作品意义的旧式阐释相比毫不逊色,它激活了阅读和批评的生产性。 马舍雷将“旧式”的阐释学和接受美学称为“纯粹阅读”和“内在批评”,认为它们奉行的原则,例如忠实于作品的本义、从作品内部导致畸变和断裂的杂质中解放出来、在作品和读者之间保持必要的平衡等,都是建立在对于作品可知、可言的内容的重复之上的,它不能充分地从作品的字里行间发现镌刻其中的信息,因此其有效性是值得怀疑的。在马舍雷看来,事实并不像坚果的果仁就在壳中一样存在于作品之中,它既是内在的,又是缺席的。我们要做的工作在于进行一种新的阐释:寻绎作品中未知的、缺席的内容,揭晓作品没有说和不能说的东西,彰明作品到此止步不前和保持沉默的盲区。马舍雷对于这种新的阐释作了如下界定: 阐释是一种重复,但它是一种奇特的重复,它说得越少却得到的越多。它是一种纯粹的重复,在它面前,潜藏的意义将呈现出其赤裸裸的真实性,这就像冶炼矿石以提取其中珍贵的精华一样。阐释者正是这一强力解放的实施者,为了能够按照作品所表达的真实意义进行重建,也为了将作者隐晦、曲折的表达用直接的方式呈现出来,他对作品进行拆解、翻译和删减。[7](P76) 因此这种在无意识层面上进行的阐释是一种深度的阐释,也是扩大了的阐释,它不再拘泥于作品表层意义的研究,或者说,它不再局限于对作品公开意义的确认,而是进一步追寻作品隐秘意义的开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