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背叛了神和自然,个人背叛了群体,成长为独立的个体的时候,时间也就不再是统一规格的了,它表现为个人独特体验的时间,即个人生命时间,它从社会集体的历史时间中分蘖出来,同时,也为抽象时间打上个人戳记。事实上,唯有当时间成长为个人生命时间,它才在文学中真正站稳脚跟,才值得人去反复体验,才值得作家去反复叙说。否则,无论是具有集体共性的历史时间,或者是统一的抽象时间,它们都难免枯燥乏味,是缺乏人间烟火气息的,缺乏诗意的,甚至可以说是缺乏人味的。它像死神般板着铁青的冷面孔,拒绝人对它的亲近和体验,将人摒斥于遥远的时空距离之外,肃穆庄严地供人瞻仰。而时间成长为个人生命时间之后,也就具有了生命性和亲和力,它打破历史时间或抽象时间与人之间的隔阂,扫除了历史时间、抽象时间的冷漠,猛然间将作品与人拉近了,甚至使作品中的时间直接成为读者自己的生命时间。当然,个人生命时间与历史时间的分裂,并没有因此失却时间的历史性,只不过时间自此开始自觉地以个体对历史的独特经历和独特感悟体现出来,以个体独特的生命形式表现出来。历史也因此被“祛魅”,它被剥去了神秘而神圣的外衣,终于裸露出真实的、日常化的肉体。时间的个体化,使时间真正成为人的时间,使历史真正成为人的历史,一个普通人诉说的关于真实生活的历史。 文学,特别是现代小说,正是展现这种个人生命时间的最好的场所(26)。同样,因个体体验的差异而变得千姿百态的个人生命时间,也赋予文学,特别是小说以从未有过的丰富性和个性光彩。在文学中,特别是小说中,那因作家个体差异而体现的对时间的独特感悟,往往以独特的时间形式为作品塑形,来抗拒日常的被锈蚀了时间感;作品人物各不相同的时间体验,则使作品成为色彩斑斓的个人生命时间的荟萃、展览或交战,成为抵御宏大的历史时间和空洞的抽象时间的一个盾牌,个体生命也因此更为深刻地体悟到自身独特的价值。当文学中的时间由历史时间成长为个人生命时间之际,文学自身也走向一个新的阶段,它告别了宏大叙事,放弃了庄严肃穆的腔调,更令人感到亲近、亲切了。文学形态,乃至文学整体都将发生变革。于是,马里内蒂的诗句:“啊,时间!/我要发起攻击,/斩断你的翅翼,/窒息你的时针哮喘的声音!/你向空间/这个步履艰难的老朽求援吧。//时间,空间,/你们是世界的唯一主宰,/我向你们宣战,/向你们反叛!”(27) 就成为诗人和作家的共同宣言。 这是一场抗击时间又拯救时间的特殊战斗,是一场游戏式的战斗。在这里,生命自身获得了拯救,获得了新生,获得了自由;面对人的抗击,时间也挣脱了线性束缚,挣脱了意识形态幽囚,挣脱了僵尸般的抽象躯壳,获得了拯救、新生和自由。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