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是否具有一个体系,这个问题还在继续争论,我们并不反对把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梳理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只是忧虑这种辛勤的构建可能会人为地抹掉它具体而真实的光芒。“(以往的)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的关键在于改变世界。”[4]马克思这句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提出的哲学研究批判的宣言,其精神也贯穿在他的文艺理论生产中。马克思、恩格斯对文艺的思考与言说,并不仅仅是为了解释而是为了改变,因而他们的研究必须从两方面展开:一是考察文艺的历史,重点是那些曾经颠倒的文艺观念,要么把它们重新颠倒过来、要么把它们从人们的头脑中清除出去;二是观察文艺的现实,重点是文艺创作与批评的现状,要对存在问题的文艺现象给予及时的强烈的回应。而这样的研究,采用集中的和解释的方法是很难做到的,必须是随机的批评的方法。所以从理论生产的角度看,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不是集中的而是随机的,不是解释的而是批评的。所谓强烈的批评性,就是指马克思、恩格斯的各种文艺见解是具体地建立在他们对文艺观念、创作的实际批评之中的,而恩格斯的《诗歌和散文中的德国社会主义》正是这种文艺理论生产的典范。 我们今天没有多少人再去相信过去那些宏大的概括和无根的抽象,比如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是对人类文学艺术活动客观规律与根本特征的科学总结等等,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已经重新把握了马克思、恩格斯在文艺理论生产中实际的良苦用心。任何一种理论的生产,都是生产主体在特定用心的推动下的生产,就像物质生产那样天生的带有功能的诉求,因而从人的角度看,是诉求决定着生产而不是生产决定着诉求,文艺理论生产也应该如此。不过,在文艺理论生产中,生产主体的用心或诉求显得更为复杂:一方面,文艺理论这一特定的名称与学科,决定着生产主体的用心要落在文艺上,要落在美学上,远离了文艺和美的理论,很难再称之为文艺理论;而另一方面,文艺也不是自然存在,也是一种生产,其本身又有着自己相对于世界的主观诉求。这样一来,文艺理论生产的用心或诉求,就可能出现两种类型,一是把文艺(美)作为相对完整而独立的客观存在,从而去总结和探索它的规律;二是在这个基础上再向前走一步,把文艺生产过程中的诉求纳入理论生产的诉求视野。马克思、恩格斯的文艺理论生产,就是后一种类型的诉求。在他们的理论著作中,我们很容易感受到他们并不是从单一而抽象的文艺角度来对文艺进行观察与思考的,而是把文艺放进更具体更大的社会结构与关系之中,即始终以比文艺更广阔的视野来观察、讨论与反思文艺。恩格斯在《卡尔·格律恩〈从人的观点论歌德〉》一文中提出“美学和历史的观点”[5]257,我们以前一直把它理解为文学批评的一对科学标准,其实,恩格斯当时是用它来纠正两种流行于德国文艺批评中的狭隘视角:一是以“青年德意志”派为代表的道德的与党派的视角,二是在“真正的社会主义”中流行的如格律恩这样的抽象的人性(审美)的视角。而如何才能做到“美学和历史的”呢?当然是批评者自己先要从大地上站起来。恩格斯认为,无论是批评家还是作家,都要有更广阔的视野与关怀,否则就难以脱去“德国的庸人气味”,就像歌德那样,虽然有反抗与超越的精神,但最终也会“和德国的小市民一模一样”[5]271。人与社会、历史与现实,它们具体地交织成为马克思、恩格斯观察与思考文艺的天幕,也正是这种广阔的天幕,才能让马克思、恩格斯在文艺中看到了那些职业性文艺理论家们难以看到的东西。 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但推动历史的理论往往是由少数人创造的。马克思、恩格斯运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世界生产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继续发展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就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责任。尽管我们的研究或许像马克思、恩格斯一样勤奋,但却依然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发展上没有做出像样的成就,这和我们早已置身于专业性的文艺学并且习惯了职业性文艺理论生产的确有关,但是深层的原因或许不在这里,而在于我们没有看到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生产的特殊性。专业与非专业、职业与非职业,无论是从学术还是从思想的角度看,它们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马克思、恩格斯不都是从专业的围墙里走出来了吗?看不到特殊性,我们就心甘情愿地躲在专业的围墙里。跨越这个围墙,当然不是本文要讨论的内容,同时跨越围墙与发展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也不是可以割裂为先后的两个阶段,所以我们在这里还是重点讨论上述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生产的特点对我们这个时代的意义。 发展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不能过分依赖现成的文艺理论资源。尽管马克思、恩格斯不可能不吸收在他们之前已经形成的各种文艺知识与见解,但他们自己对文艺的理解与看法,绝不是从这些现成的文艺理论中推导出来的。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生产中,那些非文艺性的抽象理论材质,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马克思、恩格斯对文艺的研究,和他们对哲学、政治经济学以及科学社会主义的研究是水乳交融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是马克思、恩格斯在对人类历史和社会现实的认识达到前所未有新高度的必然产物。因此,停留在马克思、恩格斯对人和社会的认识水平或者停留在马克思、恩格斯对文艺的直接论述,都不可能真正发展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我们这个时代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研究已经深深打上文艺理论研究的职业烙印,梦想着通过文艺理论的自我对接、嫁接与繁殖而生产新的文艺理论,实现对旧的文艺理论的发展,这是一条根本走不通的道路。因为任何一种文艺理论,都是在具体的历史语境中生产出来的,人文科学现在还没有能够把两者准确剥离开来的精致手术刀,将来也不一定会有的。发展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一个重要前提,就是我们要在人类历史和社会现实的认识上,比马克思、恩格斯站得更高,看得更远。而要实现这个重要前提,我们牢牢盯着现成的古今中外的文论资源是不够的,否则那些文论背后的各种历史语境终将阻塞我们观察现实的双眼。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