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要能经受得清苦和寂寞,经受得污蔑和凌辱。” 《再谈贾平凹的散文》完成两个月后,1982年6月5日,孙犁再度为新出版的贾平凹散文集作序。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年届七旬的老人为一位青年作家写下两篇评论、一篇序言,密集程度非比寻常——孙犁对贾平凹的喜爱之情,可见一斑。 序言缘起于贾平凹来了两封信。“我原想把我发表过的文章,作为代序的,看来出版社和他本人,都愿意我再写一篇新的。那就写一篇新的吧。”(12) 其实,也没有什么新鲜意思了。从文章上看(对于一个作家,主要是从文章上看),这位青年作家,是一位诚笃的人,是一位勤勤恳恳的人。他的产量很高,简直使我惊异。我认为,他是把全部精力,全部身心,都用到文学事业上来了。他已经有了成绩,有了公认的生产成果。…… 贾平凹是有根据地,有生活基础的。是有恒产,也有恒心的。他不靠改编中国的文章,也不靠改编外国的文章。他是一边学习、借鉴,一边进行尝试创作的。他的播种,有时仅仅是一种试验,可望丰收,也可遭歉收。可以金黄一片,也可以良莠不齐。但是,他在自己的耕地上,广取博采,仍然是勤勤恳恳、毫无怨言、不失信心地耕作着。在自己开辟的道路上,稳步前进。 我是喜欢这样的文章和这样的作家的。所谓文坛,是建筑在社会之上的,社会有多么复杂,文坛也会有多么复杂。有各色人等,有各种文章。作家被人称作才子并不难,难的是在才子之后,不要附加任何听起来使人不快的名词。 中国的散文作家,我所喜欢的,先秦有庄子、韩非子,汉有司马迁,晋有嵇康,唐有柳宗元,宋有欧阳修。这些作家,文章所以好,我以为不只在文字上,而且在情操上。对于文章,作家的情操,决定其高下。悲愤的也好,抑郁的也好,超脱的也好,闲适的也好。凡是好的散文,都会给人以高尚情操的陶冶。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表面看来是超脱的,但细读起来,是深沉的,博大的,可以开阔,也可以感奋的。 在这篇序言里,孙犁提到了情操对于一位作家的重要性。 情操就是对时代献身的感情,是对个人意识的克制,是对国家民族的责任感,是一种净化的向上的力量。它不是天生的心理状态,是人生实践,道德修养的结果。 浅薄轻佻,见利而动,见势而趋的人,是谈不上什么情操的。他们写的散文,无论怎样修饰,如何装点,也终归是没有价值的。 我不敢说阅人多矣,更不敢说阅文多矣。就仅有的一点经验来说,文艺之途正如人生之途,过早的金榜、骏马、高官、高楼,过多的花红热闹,鼓噪喧腾,并不一定是好事。人之一生,或是作家一生,要能经受得清苦和寂寞,经受得污蔑和凌辱。要之,在这条道路上,冷也能安得,热也能处得,风里也来得,雨里也去得。在历史上,到头来退却的,或者说是销声敛迹的,常常不是坚定的战士,而是那些跳梁的小丑。 这是立意高远的序言,发表三十年来流传广泛,读者万千。序言中,他毫不遮掩地表达了对年轻人的赞美和欣赏。这既是在为贾平凹写序言,向读者推荐一位新作家,也在表达他对贾平凹写作追求、写作态度的认同和期许。可是,那些对于文学传统、外来影响、作家的思想情操的理解和认识不也与孙犁本人的追求有关?这是同道之于同道的夸奖和赞扬,是惺惺相惜,也是夫子自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