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以恶抗恶”:五龙与城市的仇恨和征服 苏童《米》中的五龙是因为饥荒而被卷入城市的。祥子在城市中选择了乡土伦理文化的善良、本分、勤劳等品质来立足于城市,却被城市之恶所吞噬;自幼生长于乡村的五龙继承乡土伦理文化的另一面,即以狡黠、无赖来回应城市之恶,以恶抗恶,“征服”了城市。 五龙咀嚼着最后一把生米来到城市,看到了众多像狗一样卷缩生存的进城农民和花花绿绿的广告、搔首弄姿的女人,“这就是乱七八糟千奇百怪的城市,所以人们象苍蝇一样汇集到这里,下蛆筑巢,没有谁赞美城市但他们最终都向这里迁徙而来。”③五龙与城市关系以一种奇异的、侮辱的方式开始。五龙鬼使神差地跑到了城市的毒瘤——码头帮的虎穴之中,受到阿保等人的侮辱——向他们每一个叫“爹”,换取食物。孤儿长大的五龙竟然在城市毒瘤那里有了一个“爹”,在强烈的讽刺意味之中暗含着五龙对这个异质化、恶魔般的城市空间的对抗姿态和生存方式的选择——这个不失淳朴乡村伦理文化的城市孤儿投靠上了城市罪恶之“爹”,以恶抗恶,来攫取在城市的生存空间。 如《高老头》中的拉斯蒂涅经受了人生三课一样,来到城市的五龙先后遇到了码头帮的阿保、大鸿米店姐妹和吕六爷,从他们那里接受了人生三课的教育。码头帮的阿保给予了五龙在城市的人生第一课——城市是强盗、无赖、流氓者的世界,是一个侮辱和诋毁人生命尊严的世界。米店老板女儿织云给予了五龙人生第二课——性与欲望化的世界。“织云半掩半露的乳房向五龙展现了城市和瓦匠街的淫荡。这是另一种压迫和欺凌。五龙对此耿耿于怀。入夜他在地铺上辗转反侧,情欲象一根绳索勒进他的整个身体,他的脸潮热而痛苦。”④对于五龙这样的城市底层而言,性欲望只能处于被压抑的状态,但是他却时时承受着处于来自身边的织云的性暗示和性挑逗。这构成了一种来自身体内部的压迫,进而化为另一种对城市的仇恨。五龙不得不时时掩藏这种欲望和仇恨,“五龙害怕别人从他的目光中察觉出阴谋和妄想,他的心里匿藏着阴暗的火,它在他的眼睛里秘密地燃烧。”⑤吕六爷是这个城市的地头蛇。五龙从织云被抛弃的不幸中,看到了吕六爷的种种权势、狡诈和血腥,完成了人生的第三课。 阿保的精神侮辱和织云的淫荡,使五龙处于精神和生理的双重压迫之中,激发了五龙生命内部的邪恶来对抗和报复城市。“城市侮辱了他,也磨练了他。正是在城市的欺凌和打击下他的生存意志得到强化,而仇恨的烈火也熊熊燃烧起来。他要报复和占有这个城市。”借六爷之手杀死阿保之后,五龙开始与织云通奸,“米的清香和女人下体的腥味,在他的肮脏的手掌上,两种气味得到了奇妙的统一。”⑥在五龙那里,一方面葆有着乡村文化的淳朴与狡黠,另一方面五龙又能从乡村文化的狡黠中打通连接城市邪恶文化的渠道,在乡村文化和城市文化之间游刃有余。五龙借刀杀死阿保、占有米店姐妹、爆炸吕公馆等一系列报复城市的活动,充分显现了五龙身上乡村文化的无赖、狡黠与城市罪恶文化中的仇恨、暴力的奇妙融合。五龙“由都市的‘儿子’变成了都市的‘父亲’。不可一世的都市被他占领了,征服了。”⑦ 在实现复仇、“占领”城市的同时,五龙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城市也以自己的方式对五龙做出了报复:他的一只眼睛被冯老板抓瞎了,盛满生命强力的身体被城市病——梅毒侵蚀腐烂。城市不仅以一种有形的生理病菌残害五龙的身体,而且还以一种无形的精神病菌侵蚀五龙的精神,给予这个曾经淳朴的乡下男人以残暴、淫乱、拜金的霉菌。五龙心甘情愿的打掉自己牙齿换上一副金牙,这不仅是向城市拜金文化举手投降,而且是成为一条没有牙齿的无能之龙的精神隐喻。 “他玩弄了都市,都市也玩弄了他,他占有了都市,都市最终又吞没了他。”⑧五龙以恶抗恶,选择乡村文化伦理中的狡黠、无赖的一面来应对和回答城市的残暴、血腥、淫荡。五龙在看似征服城市胜利的背后,无形之中被城市罪恶母体所吞噬。“在我的身上到处都有他们留下的伤痕,他们就这样把我慢慢地分割肢解了。”⑨ 五龙是不臣服城市的,依然抗争,只不过开启了来自乡村文化伦理的善良、淳朴、宁静的另一支脉——来自大地、故乡以及清香大米的召唤,开始了回归乡村、灵魂安宁的精神之旅。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