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许多批评家主张散文不得放弃“边界”。即使古代散文不存在一个稳定的散文文类,现代散文也到了建章立制的时候。 如何划定散文的“边界”?批评家见仁见智,远未取得共识。我从争论的文章之中读到一些熟悉的观点,诸如散文不是实用性文体,而是自我表达;散文是审美的,必须显现个人的灵魂,流露真情,如此等等。尽管作者态度坚决,义正词严,但是,我并未获得足够的启示。这些标准过于宽泛因而无法有效地排除诗乃至小说。在我看来,这些观点更像是“好散文”的形容。“何谓散文”与“何谓好散文”显然是两个性质相异的问题。 当然,这种挑剔不能证明,我的口袋里藏有一份正确的答案。必须承认,我对这个问题缺乏足够的兴趣。我不止一次地表示,散文的“边界”可以撤除。换言之,诗、小说、戏剧之外均可成为散文。事实上,这即是我认定散文疆域的参照坐标——相对于诗、小说、戏剧,散文具有哪些独有的特征? 散文与戏剧的舞台表演存在显眼的差异,二者的领地泾渭分明。在《巨大的文体空间》一文中,我着重考察的是散文与诗、小说乃至论文的区别。诗的节奏、押韵及铿锵语调具有严饬的形式感,诗的凝练、跳跃保持了崇高的风格,诗的修辞穿行于瑰丽的神话意象和庞大的象征系统——这一切无不展现出摒弃世俗的美学高度;散文的表征不仅是流水般的叙述话语,而且,这种叙述话语松弛、从容,直面琐碎卑微的日子,充满日常的烟火气息。相异的注视范围、焦点及情调风格划出了二者的分界。 当然,烟火气息同时构成了小说的显著特征。因此,散文与小说时常面目相近,甚至不分伯仲。考察二者之间的区别,许多人聚焦于“虚构”:散文必须纪实,小说允许虚构。某些散文似乎出现了破戒的迹象,然而,这种企图遭到了严厉的谴责——批评家不惮于与谎言相提并论。这或许是一个必须面对的疑问:为什么小说拥有虚构的特权而散文不得染指?谁规定了如此不平等的条约?在我看来,与其说小说占有了虚构之利而将笨拙的纪实扔给了散文,不如考虑二者的分疆而治带来了什么。小说必须有偿使用虚构,小说通常以传奇性、戏剧性和诱人的悬念回报虚构——虚构首要意义即是以想象打破庸常现实的平淡与乏味。相反,散文不屑于虚构,散文的自信是洞悟平淡背后的玄机与妙趣,内心的起伏取代了情节的跌宕。所以,小说的惊心动魄更多地召唤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安详的老人多半倾心于散文。 至少在目前,愈来愈多的散文展现了智慧和思想。这是促使我区分散文与论文的原因。我的结论是,散文的智慧和思想具有强烈的个性,它们的独特程度比公众的接受程度更为重要;论文追求的是共同认可的思想高地,论证的每一步骤必须吻合公众遵循的逻辑程序。 与某些批评家的观点不同,我并未将所谓的“实用性”作为散文驱逐异己的标志。中国文学史上,许多“实用性”的公文成为散文名作。日记、信札、演说乃至一张请假条都可能成为一篇散文,没有必然的理由否定这种假设。 不言而喻,这些粗糙的概括忽略了许多例外,这犹如放弃细节的精雕细琢换取基本轮廓的浮现。仅仅列举诗、小说、戏剧、论文几个有限的参照标识,散文的“边界”勘察远未精确。尽管如此,我没有兴趣进一步详细描述。王若虚的《文辨》曾经对于文体发表了一个睿智的观点:“定体则无,大体须有。”“大体”意味了方向,“定体”可能演变为陈陈相因的束缚。当然,“大体”同时表明,各种文体规范并非僵硬的教条。必要的时候,文学必须有勇气破门而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