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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作为书写文本中的文学话语平常是缄默的，它安静地期盼着读者到来。只有读者才赋予它生命，重新启动话语行为。应该说，文学作品的每一次阅读都是重新言说，是话语行为在“现时”的再次生成和展开。从这个角度看，作为行为的文学话语，它总是现时的、当下的，只能在读者开卷阅读之际重新复活，随阅读活动的进程而施行自身的行为，进行现场表演并行使当下的权力。文学话语行为的这种现时性、当下性为文学作品的“同时性”提供了深刻根源。 加达默尔曾谈到审美同时性问题，他认为，艺术作品特有的存在是不能与它的表现割裂开来的，它只是在其表现中才产生出结构的统一性和自身性(Selbigkeit)，而作品的表现又只能发生在欣赏者“亲历其中”的时刻，发生在欣赏者观赏的当下，无论作品的来源是多么遥远，它都只在观赏的当下开始表现，并诉诸欣赏者。因此，加达默尔说：“在艺术品和它的观看者之间存在着一种绝对的同时性，尽管历史的意识不断强化，这种同时性仍然不可阻碍地继续存在。艺术品的现实和它的表现力不能被限制在它本来的历史视域中，在这种视域中，观看者就是作者的同代人。看起来恰好相反，唯其依赖于艺术经验，艺术品才具有自己的存在。只是在有限的意义上艺术品才在自身中保留自己的历史起源。”(14)由于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作品，它并非语词概念堆砌而成，而是由文学话语行为所构建的世界，话语行为的现时性、当下性正是文学作品同时性的根基。 可是，在叙事文学作品中，情况却因此变得十分复杂。一般而言，小说讲述“过去”的事件，其“叙述时间就是过去的，除非是对话以及外在与内在独自的呈现”(15)。因为叙述者所讲述的事件只能是在他讲述之前已经发生且为他所知悉的，否则，他就没有资格也无法叙述。一旦被叙述的“过去”事件与“现在”的叙述在时间上重合，那就会发生马克·柯里所说的“叙事灾难”(narrative shipwreck)，就不可能再有什么叙述了。利科则从另一个角度来揭示叙事的时间特征，他说：“叙事排除现在时、将来时即未来的现在时，以及完成过去时即过去的现在时”；“一切叙事，甚至对未来的叙事，均讲述非实在，仿佛非实在已成过去”(16)。利科进而分析了叙事时间特征的成因并指出，其根本原因在于这些时态导向一种松弛的态度。讲述“过去”，使得被讲述的世界与讲话者和听话者周围的环境及他们直接关注的现实事件脱离开来，由此造成一种松弛的态度。这也就为创作和欣赏提供了重要条件。 如此，就在话语表述层面、话语行为层面和叙事时间层面造成相互冲突的时间关系：在话语表述层面，无论内容和形式都铭刻着作者写作作品那个特定时代的历史印记。作者关注什么，他所表述的内容，以及运用什么样的表述方式和什么样的语言形式，都不可避免地打下写作时间(过去时间)的印痕，提示读者追索那个逝去的历史时刻。可是，从话语行为层面看，话语行为是随阅读而发生的，是现时正在展开的行为，具有当下性。这种当下发生的话语行为，将读者无可奈何地卷入眼前正在构建的文学虚构世界，令读者陶醉于此时此刻的经历之中。读者与作品世界之间发生的移情，读者与作品人物相互融合，都注定着话语构建文学虚构世界的行为必定发生在读者阅读的当下，是读者在此刻亲身参与的现在行为。而叙事所讲述的却又往往是过去。它将读者推向过去，跟现实和现在拉开距离，脱离直接关联，创造时间和空间间距。此外，在语法层面(如动词时态、语气、副词等)上，作者还可以创造另一种时间特征。因此，多种时间性之间构成了文学阅读极为复杂的时间间距和由此形成的张力。如果说，话语行为的现时性、当下性以巨大的言外之力，吸引读者去亲身经历文学事件，满怀激情地生存于文学虚构世界，消弭时间间距，从而使得读者的体验变得亲切而深刻的话，那么，话语表述层面铭记下的历史性所强化的则是历史意识，它意图让读者回溯那一特定的历史境遇，重新获得一个历史立足点；而叙事时间层面虽然也强调过去，创造时间间距，但往往主要不是为了重返历史情境，相反地，它意在与现实拉开距离，洗刷沾染在身的功利目的性。这些不同层面上不同的时间性，不断改变着读者的生存状态，改变着读者与话语行为、作品虚构世界、历史境况的关系。时而，读者和话语行为、作品虚构世界相融合；时而，他又与这一切拉开了距离，置身其外。时而，读者超脱于现实关系和历史境况之外；时而，他又重返历史，努力恢复历史记忆。在这种复杂多变的时间关系中，在融合与间距、置身历史与超越历史的关系转换中，文学解释为自身找到了最为有利的条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