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熊》是一本涉及自然、生命、自由、动物保护、生态意识等多重主题的图画书，但它首先是一则诗意、清新、充满叙事和情感张力的图画故事。葱绿茂密的树林中，一头熊用自由的舞蹈来表达他内心抑制不住的那份生命的欢愉感，直到它被一群头戴红帽的人们囚禁入一个大铁笼，带到集市上。在这里，熊不得不用它曾经如此热爱的舞蹈，来换取观众粗俗的哗笑和饲者卑微的粮食。它怎么能忍受这一切呢？趁着夜色，熊逃跑了，它回到了树林山峦和清风明月的怀抱，也重新找回了自由舞蹈的快乐。
    作为这部图画书的中心意象，“跳舞的熊”是一个有着双重含义的特殊意象。它既是指森林里自由自在的那头“跳舞的熊”，也是指锁链间无可奈何的那头“跳舞的熊”。如果将作品中间熊在集市上跳舞的画面与作品最后熊在山顶跳舞的画面作一个对比，我们会发现，这两个动作之间是如此相像，然而它们所指向的内涵却是如此不同：前者是背负着被迫求乞的耻辱而起舞，后者则是迎着生命自由的光亮而起舞。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意义在同一个意象上的叠合，使得这个意象本身被赋予了意义和情感上的特殊张力，它所包含的自由与禁锢、欢乐与痛苦、人的欲望与自然的权利、人的价值与其他生命价值的对立和矛盾，让我们在读完这本图画书之后，并不那么容易平静地接受故事的快乐结局，而是在难以拂去的情感的激荡中，温习它所带给我们的关于自然与生命的换位思索。
    作品中的熊有着自己的欢乐悲喜，却从未像童话里的动物那样开口说话，也不曾与人类有任何语言上的交流。相反地，在面对来自人类的搔扰和侵犯时，熊是沉默的、无语的，它的所有情绪只是从它的肢体语言中自然地体现出来的。作者似乎是刻意地要让我们感到，这不仅仅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也是一头熊的真实的命运。在文字部分，作者杰·沃尔甚至避开了儿童图画书中常见的为这头作为主角的熊取一个名字或加一个特指定语的手法，而是以具有泛指性的“熊”的统称，来指代故事里跳舞的熊。这在一定程度上使作品主角的命运更像是整个群类而不仅仅是一只熊的命运。上述看似不经意的手法进一步加强了这本图画书的思想和情感的力度。
    当然，承载着所有这些生命蕴含的《跳舞的熊》，首先是一本儿童图画书。也就是说，它必须以孩子们、包括年幼的孩子可以理解的方式，来讲述这个故事，以及传达个中意味。我们注意到，这部图画书的故事有着简明的叙事线索和清晰的悬念转折，并且沿用了承袭自民间故事传统的“回归”母题和三段式结构。它很清楚地分为三个部分：围绕着熊从自由到被捕再到回归自由的情节推进，故事场景分别从代表自然的森林挪移到人类的聚居场所，又从这里返回自然，整个叙事过程显得十分干净利落。因此，尽管作品所传达的意味中包含着一份略显深沉的思想和情感的重量，但它并不妨碍一个孩子对其故事精神的基本领会和理解。
    更重要的是，瑞士插画家莫妮克·费利克斯为本书所绘的插图，为图画书的故事提供了另一个视觉直观的、充满形式美感和儿童情趣的特殊的叙述层次。这些大多以跨页大画面的形式出现在纸页上的插图，以其色彩的丰富、鲜亮、柔和以及构图的幽默、智慧和创意，在诠释和丰富故事情节，传递和渲染情绪氛围，以及发掘和表现图画书的思想内涵。它既是整部图画书艺术上的重要构成部分，同时也为儿童读者更好地进入故事理解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媒介支点。
    莫妮克是知名的瑞士童书插画家，她的以小老鼠为主角的八册无字图画书系列在2003年由明天出版社引介到国内，其纯以童话画面讲解儿童生活概念的趣味与意味，展现了无字图画书独特的叙事艺术魅力，给国内读者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而在这部《跳舞的熊》中，莫妮克以另一种与这套无字书系列相比迥然有别的插画风格，再度展示了她不寻常的图画叙事才华。
    如果说《跳舞的熊》的文字叙述部分更多地体现出一种简朴、收敛的语言风格，而并不追求对环境、氛围以及角色心理的细致描摩，那么该书插图部分则自觉地承担起了对于文字的上述补充叙事功能。而且，这种叙事所涉及的不仅仅是时间性的叙述推进，更是利用画面特殊的空间表现能力，来传达作品中一些往往难以用语言符号准确描绘的微妙的生命感觉。
    像许多有趣的图画书一样，《跳舞的熊》的插图中也藏有不少特殊的细节，它们对于故事情节走向的某种隐秘的暗示。对孩子们来说，这样一些画面细节构成了图画书阅读乐趣的一个重要来源。在成人的提示下，他们能够迅速找出这些细节，并据此补足自己正在试图建立的那个故事理解的框架；但很多时候，他们更懂得如何凭借自己的观察去发现画面上这些不起眼的视觉细节，因为他们太明白由于“尺寸”小而被忽略是怎么回事了。如果你对年幼的孩子阅读图画书的能力有所怀疑，那么就去看一看他们发现细节的能力吧。
    我相信，这本图画书的文字与画面所传达出的自然生命节律以及与此相连的那份自由、珍贵的生命感觉，尽管可能超出了一个幼小孩子智性理解的范围，却会伴随着孩子的故事接受，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融入到他的心灵结构中，继而潜在地影响他对自然、对自己、对世间一切生命的态度。

责任编辑：孙宝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