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马之悦是一个只对权力感兴趣而并无任何政治理想的人。可以肯定地说,他并非哪个阶级的代表,马小辫、弯弯绕们只是他进行权力斗争的工具而已。马之悦的人生境界,正与当今官场小说中比比皆是的腐败官员一样。马之悦打击农业社的目的是为了打击萧长春。他满脑子想的是“基业”、“江山”、“天下”、“大权”,但这里的“江山”和“天下”限于小山村东山坞,他原本并无推翻整个“无产阶级政权”以及现行社会制度的想法。马之悦的形象有些类似于《创业史》中的郭振山,又与后者有明显区别。他们的类似之处是:作为本村资格最老的党员干部,“土改”中他表现积极,有魄力,在村里一度享有最高的威信。他们的不同之处是:郭振山在“土改”之后、在受到年轻人的挑战之前,发家的欲望、对财富的欲求超过了对权力、对个人威信的追求,而马之悦与之相反。小说第6章写到:马之悦在村里掌权、受到大家信任和尊敬之后,想的是“管他有千层房子万顷地也比不上这种突然得势的神气呀!”“他把‘创业’、当财主的心思先搁在一边了,一心一意要往‘官势’上靠”。因此他对互助合作态度积极,热心公益事业。他还“教育”马立本: 人生在世,不能光为金钱二字……最要紧的,是趁着自己年轻力壮,多给东山坞的群众办点露脸的事情。人家一见你的面,敬着,人家一听你话,从着;出了东山坞,一提名,人家全知道——这个荣誉,金银财宝是比不上的。为什么放着这条路不走呢!旧社会你想干一番事业,要担惊受怕,如今这是多坦然;只要你想干,你就干吧,共产党给你撑腰,东山坞的老百姓给你当后盾,你还怕什么呀!(《艳阳天》第7章) 萧长春虽然是这部作品倾力塑造、正面歌颂的英雄人物,但作者也写出了他的“权力意志”。作品第18章在成了“吵架会”的干部会上,写他在斗败马连福后,他又想找一个难攻的人试试。找谁呢?马大炮,会前已经较量过了,不是对手。对了,弯弯绕,看他有多少脓水…… 这种“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好斗性格,与梁生宝、刘雨生等形象有别,而与同样想“打天下”的马之悦恰成对手!有这样两个强势人物作对手,小说所写乡村权力斗争才剑拔弩张、环环相扣,产生特有的情节张力。 浩然对中国现当代小说文体的另一个贡献,是对长篇小说结构艺术的探索。 结构问题是长篇小说写作的重要问题。柳青就曾说“最困难的是结构,或者说组织矛盾”。五四以来的中国现代长篇小说多为线型结构,即主要单线叙述一个人或一群人的经历。这样写起来比较好驾驭,但不利于表现更广阔的生活场景和更丰富的社会内容。茅盾的《子夜》以30多万字篇幅写两个多月间上海工业、金融业的争斗,描绘了比较广阔的社会画面,它采用的网式结构是对中国现代长篇小说艺术的一大贡献。浩然的《艳阳天》在长篇小说结构方面又有新的探索:它的文本篇幅有135万字之巨,若不计“三部曲”之类虽有联系又各自具有独立性的作品而单论作为有机整体的单种长篇小说,这在当时是创纪录的(姚雪垠的《李自成》当时仅出版了第1卷),而它的故事时间仅有十几天!这不禁让人联想到乔伊斯的《尤利西斯》:该书汉译本有157万字(按萧乾、文洁若译本),故事时间为18小时。它们都是最充分地向空间拓展,这样又“使小说中的时间,借着不同的空间呈现,作了极度的扩张”。在具体内容方面,它又与《尤利西斯》恰恰相反:二者虽然写的都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艳阳天》却突出集中了各种尖锐的矛盾冲突,有许多戏剧化场面,是日常生活的传奇化。这种探索不论是成是败、是得是失,其勇气与创造性是不可否认的。 (责任编辑:admin) |